嘉靖二十二年,大明朝堂烏煙瘴氣。皇帝沉迷煉丹修道,方士陶仲文之流把持朝政,滿朝文武敢怒不敢言。遠在懷慶府的鄭王府中,一場風暴正在醞釀。
十歲的朱載堉已開始係統學習經史。這日清晨,他照例到書房請安,卻見父親正對著一份奏疏長籲短歎。
“父王為何煩惱?”
朱厚烷指著奏疏:“為父要上書直言,請皇上修德講學,遠離方士。”
年幼的朱載堉雖不完全明白其中利害,卻本能地感到不安:“皇爺爺會生氣嗎?”
朱厚烷苦笑:“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有些話,總要有人說。”
那道《請修德講學疏》像一柄利劍,直刺紫禁城。朱厚烷在疏中直言:“方士邪說,蠱惑聖心;煉丹求仙,虛耗國庫。乞陛下遠小人,親賢臣,複朝講,勤政事。”字字鏗鏘,句句泣血。
奏疏送出後,鄭王府的氣氛驟然緊張。朱厚烷似乎預感到什麼,這夜帶著兒子來到王府祠堂。
香煙嫋嫋中,曆代先祖的牌位肅穆排列。朱厚烷焚香跪拜,聲音在空曠的祠堂回蕩:“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厚烷,今日犯顏直諫,非為沽名,實為社稷。縱遭不測,亦不可負聖賢教誨。”
十歲的朱載堉跪在父親身後,看著父親挺直的脊背,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士不可不弘毅”。
災禍在次年降臨。一直覬覦鄭王爵位的族叔朱佑橏,趁機上疏誣告朱厚烷“叛逆”大罪,羅織了四十條罪狀。這正中了嘉靖皇帝的下懷——他早對那個敢直言犯上的藩王心懷不滿。
聖旨到達的那天,懷慶府陰雲密布。宣旨太監尖利的聲音在王府前殿回蕩:“鄭王厚烷,狂悖無禮,詛咒君上,著削去爵位,廢為庶人,禁錮鳳陽高牆...”
“高牆”二字如驚雷炸響。那是專門囚禁宗室罪人的地方,一旦踏入,生死難料。
臨行前夜,朱厚烷將兒子叫到書房。十三歲的朱載堉已懂得強忍淚水,嘴唇咬得發白。
“莫哭。”朱厚烷出奇地平靜,他從書匣深處取出一套象牙算籌,“這是太祖皇帝賜給先祖的,今日傳給你。”
算籌在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每一根都磨得光滑。
“記住,天地運轉,自有其數。這算籌雖小,卻可推演天地之變。為父此去,不知歸期。你當以學問立身,窮究天人之理。”
次日清晨,囚車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刺耳的聲響。朱載堉站在王府門前的石獅旁,看著父親披枷戴鎖的身影漸行漸遠。族叔朱佑橏得意洋洋地接管了王府,仆從散儘,隻剩下空蕩蕩的殿宇。
就在這天傍晚,懷慶府的百姓目睹了令人震驚的一幕:鄭世子在王府大門外,開始用泥土和磚石壘砌一間矮小的土室。
“世子這是做什麼?”路人竊竊私語。
朱載堉不答,隻是專注地壘牆。手上磨出了血泡,衣衫沾滿泥汙,他渾然不覺。
土室建成那日,他搬進去的隻有一床草席、幾箱書籍和那副象牙算籌。他在門前刻下十六個字:“席槁獨處,守心明誌;父不歸家,子不出戶。”
從此,中國科學史上最悲壯的苦修開始了。在這間不足方丈的土室裡,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將用十九年的獨處,完成從天潢貴胄到科學巨匠的蛻變。冬夜,寒風從土牆縫隙灌入,他裹著草席,就著油燈研讀《周髀算經》;夏日,蚊蟲肆虐,他汗流浹背地推算著勾股容圓。算籌在手中排列組合,仿佛在與他對話,訴說著天地間最深的奧秘。
偶爾有昔日的王府舊人偷偷送來衣食,總會看見這樣的景象:少年時而仰觀星象,在紙上記錄星辰軌跡;時而撥動自製的琴弦,反複比較音律高低。那雙原本應該執掌玉如意的手,如今布滿老繭,卻依然穩定地在紙上寫下一個個精確的數字。
“天道循環,自有公理。”父親的話成了他唯一的信仰。在這近乎自虐的獨處中,他不僅是在為父守節,更是在尋找那個超越人世紛爭的、永恒的真諦。誰也不會想到,這間簡陋的土室,將成為改變世界音樂史的聖地;這個孤獨的少年,將在這裡叩開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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