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的春日,在刺殺風波的餘韻和屯田新綠的生機交織中,緩緩流淌。曹操進位司空,權柄日重,府中事務愈發繁忙。這一日,司空府書房內,曹操處理完一批緊急軍報,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侍立一旁的長子曹昂身上。
曹昂年方十六,麵容俊朗,眉宇間既有其父的英氣,又不失少年人的跳脫,此刻正努力擺出沉穩模樣,但那雙靈動的眼睛卻泄露了他的好奇與活力。
“子修。”曹操開口,聲音較之以往,少了幾分慣常的肅殺,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溫和,尤其是在麵對這個他寄予厚望的長子時。
“父親。”曹昂立刻躬身應答。
曹操沉吟片刻,道:“你年歲漸長,文武根基已初步打下。然為帥為政者,僅知兵書戰策、經史子集遠遠不夠。需知民生多艱,需明天下大勢,需察人心向背。為父為你尋了一位老師,從今日起,你便跟隨他學習,望你能虛心受教,開闊眼界。”
曹昂眼中閃過驚訝與好奇。他自幼受教於名儒,父親麾下文武俊傑如雲,荀彧、程昱、郭嘉皆是不世出的奇才,不知父親特意為他指定的是哪一位?“不知父親為兒臣擇定的老師是……?”
曹操嘴角微揚,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參軍祭酒,周晏,周子寧。”
“周先生?”曹昂一怔,隨即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興奮之色。周晏之名,他早已如雷貫耳。無論是其獻上的屯田之策、改良的農具器械,還是其麵對構陷時的鎮定、遇刺後反勸父親以大局為重的仁厚與遠見,都讓曹昂心生向往。尤其是周先生身上那份與眾不同的氣質,時而專注如匠人,時而跳脫如赤子,言談間常有驚人之語,思路奇詭,卻往往直指核心,早已是曹昂心中極為好奇和敬佩的人物。
“怎麼?不願意?”曹操見他愣神,故意問道。
“願意!自然願意!”曹昂連忙道,臉上綻開笑容,“兒臣久慕周先生之才,隻是……”他略一遲疑,“周先生事務繁忙,不知是否願意收下兒臣?”
曹操哈哈一笑,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此事吾已與子寧說過。他起初推辭,說你已有良師,他年輕識淺,恐耽誤了你。是吾堅持,他才勉強應下。”他頓了頓,語氣帶著幾分親昵的無奈,“子寧此人,性情單純倔強,不慕虛名,你既拜他為師,便需真心敬重,不可因他年輕或出身而有所輕慢。他之所學,看似雜駁,卻蘊含天地至理,於你未來大有裨益。尤其要學他那份著眼於實處的民生情懷,與超脫時代的格局眼光。”
“兒臣謹遵父親教誨!”曹昂鄭重應下,心中充滿了期待。
次日,曹昂換了一身較為樸素的常服,僅帶了兩名隨從,提著拜師禮,來到了周晏的府邸。府邸不算奢華,甚至有些簡樸,但庭院整潔,草木蔥蘢,透著一股安寧的氣息。
通報之後,引路的不是仆役,而是身形魁梧、沉默如山的典韋。典韋見到曹昂,隻是抱拳一禮,便在前引路,腳步沉穩。曹昂早已聽聞典韋護衛周先生之事,此刻親眼見到這位父親麾下數一數二的猛將如同最忠誠的衛士般守在周晏身邊,心中對這位年輕老師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認識。
穿過庭院,來到一處僻靜的書房兼工作室。房門敞開,隻見周晏正埋首於一張畫滿奇怪符號和圖形的紙張前,眉頭微蹙,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似乎遇到了難題。他今日未著官袍,隻一身青色布衣,袖口沾了些許墨跡,看上去更像一個專注於學問的年輕士子,而非位高權重的參軍祭酒。
典韋在門口停下,沉聲道:“先生,曹公子到了。”
周晏這才抬起頭,看到曹昂,臉上露出一絲恍然,隨即站起身,臉上帶著他特有的、略顯懶散卻真誠的笑容:“子修來了,快請進。”他語氣自然,直接稱呼曹昂的表字,毫無架子,讓曹昂頓生親切之感。
曹昂快步上前,躬身行了一個大禮:“弟子曹昂,曹子修,拜見老師!”態度極為恭敬。
周晏連忙伸手虛扶:“不必多禮。我年紀比你大不了多少,學識也有限,蒙司空不棄,讓我與你交流學問,這‘老師’之稱,實在慚愧。你我平輩論交即可。”
曹昂卻堅持道:“父親常言,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先生之才,昂敬佩已久,既奉父命,又心向往之,這師禮必不可廢。”說著,將準備好的拜師禮奉上,無非是一些書籍、筆墨,以及一盒上好的茶葉。
周晏見他態度堅決,也不再推辭,笑著接過茶葉:“既然如此,我便厚顏應下了。這茶葉我收下,正好今日與子修共飲。”他看了看其他禮物,“這些書籍筆墨,子修正當用,還是留著自己勤學吧。”
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蔡琰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上麵放著剛沏好的茶和幾樣精致的點心。她今日穿著一襲淡雅的衣裙,容顏清麗,氣質沉靜。
曹昂一見,眼睛一亮,立刻又躬身行禮,聲音清脆地喊道:“見過師娘!”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一聲“師娘”,叫得蔡琰微微一怔,白皙的臉頰瞬間染上一抹淡淡的紅暈。她與周晏雖同住一府,彼此心意相通,周晏待她更是體貼尊重,但終究未曾明媒正娶,平日裡郭嘉等人調侃也就罷了,如今被曹操的長子、周晏新收的弟子這般稱呼,讓她一時不知如何應答,隻得微垂眼簾,輕聲道:“曹公子不必多禮。”聲音如清泉擊玉,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窘。
周晏也是愣了一下,隨即失笑,看著曹昂那帶著幾分狡黠和真誠的笑容,無奈地搖了搖頭,對蔡琰道:“文姬,子修性子活潑,不必在意。”他語氣自然,並未糾正曹昂的稱呼,無形中默認了某種關係。
蔡琰輕輕“嗯”了一聲,將茶點放在桌上,對周晏柔聲道:“你們慢用。”便轉身離開了,背影依舊從容,隻是耳根那未褪的紅暈泄露了她的心緒。
曹昂看著蔡琰離開,轉向周晏,笑嘻嘻地道:“老師,我說錯話了嗎?我看師娘待您極好,府中上下也都敬重,還以為……”
周晏抬手輕輕敲了一下他的額頭,笑罵道:“人小鬼大。坐吧,喝茶。”
這一下,瞬間拉近了師徒之間的距離。曹昂摸著額頭,嘿嘿一笑,乖巧地在周晏對麵坐下。
周晏為他斟上一杯茶,茶香嫋嫋,沁人心脾。他沒有立刻開始講授什麼高深道理,而是隨意地問道:“子修,你從司空府過來,一路可見街市百姓,田間農人?”
曹昂收斂笑容,認真回答:“回老師,見到了。街市比初來許都時熱鬨許多,流民似乎也少了。田間……綠意盎然,許多人在勞作。”
“嗯。”周晏點點頭,端起茶杯,“那你可知,他們每日勞作,所求為何?所思為何?”
曹昂想了想,道:“所求,無非是溫飽。所思……應是風調雨順,賦稅輕省,家人平安。”
“說得不錯,溫飽,平安。”周晏目光望向窗外,似乎穿透了庭院,看到了更遠的地方,“這是天下絕大多數人最樸素,也最核心的訴求。所謂民生,歸根結底,便是讓這些人能吃飽飯,穿暖衣,有屋棲身,無懼戰亂盜匪,能夠憑自己的勞作,求得一份安穩的生活。”
他頓了頓,轉回頭看著曹昂:“子修,你生於官宦之家,自幼錦衣玉食,可能體會‘溫飽’二字,對黎民百姓意味著什麼?可能想象,易子而食,析骸以爨,是何等慘狀?”
曹昂神色一凜,收斂了所有跳脫,正色道:“兒時隨父親行軍,曾見過饑民流離,麵有菜色……雖未能全然體會,但知那是人間至苦。”
周晏歎了口氣,眼神有些悠遠,仿佛想起了什麼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記憶:“是啊,至苦。所以,為政者,掌兵者,眼中不能隻有城池的得失,版圖的擴張,更要有這千千萬萬個求‘溫飽’的普通人。屯田之策,改良農具,興修水利,乃至穩定物價,輕徭薄賦,所有這些看似瑣碎、甚至被某些清流士大夫視為‘奇技淫巧’、‘與民爭利’的事情,其最終目的,都是為了這兩個字——民生。”
他拿起桌上那張畫滿符號的紙,遞給曹昂:“你看這個。”
曹昂接過,隻見上麵畫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犁的圖形,旁邊標注著各種尺寸、角度,還有他看不懂的計算公式。“老師,這是……犁?”
“對,一種可能更省力、效率更高的曲轅犁草圖。”周晏指著圖紙解釋道,“我觀察過現有的直轅犁,轉彎費力,入土深度不易控製,對牛和人的消耗都大。若能改成這樣彎曲的轅,配合可以調節的犁平……嗯,這些術語你可能聽不懂。簡單說,就是想辦法讓農夫用同樣的力氣,能耕更多的地,或者耕同樣多的地,更省力氣和時間。”
曹昂看著圖紙上那些精細的構思,雖然不能完全理解,但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智慧和為使用者考量的用心。他想起父親也曾讚歎周晏所獻農具之利,此刻親眼見到老師為了一點改進而如此殫精竭慮,心中震撼更甚。
“老師,您為何會對這些……這些匠作之事,如此精通且熱衷?”曹昂忍不住問出了盤旋已久的問題。在他所受的教育裡,君子當修德明經,治國平天下,至於具體的技術,那是“小人”之事。
周晏笑了笑,笑容裡有些許曹昂看不懂的複雜意味:“子修,你認為,是熟讀兵書就能打勝仗,還是懂得如何讓士兵吃飽飯、有鋒利武器更能打勝仗?是空談仁義道德能讓百姓安居,還是讓他們有田可種、有糧可收更能安居?知識沒有高低貴賤,能解決實際問題的學問,就是好學問。這犁,這耬車,若能推廣,一季多收一成糧,或許就能多活成百上千人。這難道不比空談玄理,更貼近‘道’的本質嗎?”
他指著窗外:“這天下,是由無數個在田裡勞作、在市集交易的普通人組成的。他們的力量彙聚起來,才是真正的國本。輕視民生,便是自毀根基。我希望你明白,將來無論你身處何位,手握何權,都不要忘記低下頭,看看這泥土,看看這眾生。他們的冷暖溫飽,才是衡量功業的最真實尺度。”
曹昂聽得心潮澎湃。這番話,與他過去所學的經義迥然不同,卻如同在他眼前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讓他看到了一個更為廣闊和真實的世界。他站起身,再次深深一揖:“弟子受教!定當謹記老師教誨,永不忘民生之本!”
周晏看著他眼中閃爍的領悟與熱忱,欣慰地點了點頭。這個弟子,心思純善,悟性極高,或許……真的能理解一些超越這個時代的東西。
喜歡三國:無冕之相請大家收藏:()三國:無冕之相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