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的春天,許都的柳絮尚未紛飛,一場來自淮南的狂風驟雨卻已席卷了整個天下的輿論。壽春城中,經過長達數月的造勢、籌備與內心煎熬的權衡,傳國玉璽那誘人的光澤終究徹底吞噬了袁術最後一絲理智與謹慎。在麾下楊弘等逢迎之臣“天命不可違”、“萬民翹首以盼”的喧囂鼓噪聲中,袁術於壽春郊外築壇祭天,悍然登基,自稱“仲氏皇帝”,定都壽春,建號仲氏,並公然詔告天下,斥責許都朝廷為“曹賊挾持之偽庭”,漢帝劉協為“失德之君”,宣稱漢室火德已儘,土德當興,袁氏當代漢而立。
消息傳來,許都朝野震動。並非因驚懼,而是因這赤裸裸的悖逆之舉所帶來的、混雜著荒謬與憤怒的情緒。
司空府議事廳內,氣氛肅殺。曹操將那份抄錄的“仲氏即位詔書”擲於地上,臉上不見怒容,反而露出一絲冰冷的、近乎嘲諷的笑意:“袁公路啊袁公路,吾本以為他尚能再隱忍些時日,不想竟如此迫不及待,自尋死路!也好,倒也省了吾等再多費周章去尋他的錯處!”
荀彧麵色沉凝,出列道:“明公,袁術僭越稱尊,形同謀逆,人神共憤!朝廷必須立刻予以最嚴厲的回擊,以正視聽,以安天下民心。彧請立即起草討逆檄文,曆數其罪,公告四海,並以天子名義,明令各方州牧守將,共討國賊!”
“文若先生所言極是!”程昱陰惻惻地接口,眼中寒光閃爍,“檄文要狠,要準,要將其‘贅閹遺醜’袁術罵曹操的話,反諷其自身家族亦有宦官背景)、驕奢淫逸、刻薄寡恩、偽造天命、禍亂綱常之罪狀,一一昭示天下!同時,以朝廷名義,剝奪其一切官爵,定為國賊,天下共擊之!”
曹操頷首,目光掃向廳中眾人,最後落在並肩站立的郭嘉與周晏身上。他的目光在掠過周晏時,不易察覺地柔和了一瞬,帶著一種近乎長輩審視家中出色子弟的欣慰。“奉孝,子寧,你二人以為,此番‘共討’,各方會作何反應?”
郭嘉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姿態,仿佛天塌下來也能當被蓋,他輕笑一聲,搖著折扇道:“反應?自然是表麵響應,同仇敵愾,至於實際動作嘛……劉備暫居小沛,依附呂布,勢弱力孤,必會率先表態忠心,但能出多少力,難說。呂布?三姓家奴,利字當頭,坐擁徐州,袁術若許以重利,難保不會首鼠兩端。孫策?新得江東,正需朝廷名分鞏固統治,必會嚴詞拒絕袁術的‘冊封’,但是否會真刀真槍與袁術開戰,要看我方給出的價碼和其自身利益考量。至於河北那位本初兄……”他拖長了語調,眼中滿是戲謔,“自家從弟公然稱帝,他這四世三公的盟主臉上無光,定會發文斥責,撇清關係,但也僅此而已了。他巴不得我軍與袁術拚個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利。總而言之,雷聲大,雨點小,真正肯出死力的,恐怕不多。”
周晏在一旁靜靜聽著,補充道:“奉孝兄洞若觀火。袁術此舉雖狂悖,但其麾下並非全是無能之輩。他必會采取對策,試圖瓦解這‘天下共討’之勢。或會以高官厚祿引誘呂布,或會以‘皇帝’名義施壓、離間孫策,行遠交近攻,分化瓦解之策。我方檄文發出後,需密切監視各方動向,尤其是徐州呂布與江東孫策處。”
曹操深以為然:“不錯!既要高舉大義旗幟,亦需洞察各方鬼蜮伎倆!文若,檄文就由你親自執筆,務求字字千鈞,擲地有聲!仲德,加強對各方勢力的情報收集,尤其是徐州呂布與江東孫策處,要增派人手!奉孝,子寧,你二人統籌全局,研判各方反饋,隨時製定應對之策!”
“諾!”眾人齊聲領命。
數日後,一篇文辭犀利、氣勢磅礴的《討逆臣袁術檄》自許都發出,以天子詔命的形式,飛馳各地。檄文中將袁術出身隱晦提及汝南袁氏與宦官袁赦的關係)、品行、罪狀揭露得淋漓儘致,斥其為“豺狼野心,潛包禍謀,僭號淫昏,穢暴神人”,號召天下忠義之士,共討國賊,匡扶漢室。
正如郭嘉所料,各方反應迅速而……微妙。
暫居小沛的劉備,率先上表,言辭懇切,痛斥袁術悖逆,表示願奉朝廷詔命,雖兵微將寡,亦願效犬馬之勞。但其表文中,亦隱約提及寄人籬下、糧草軍械匱乏的窘境。
江東孫策,反應最為激烈乾脆。他不僅當眾撕毀了袁術派使者送去的“仲氏皇帝冊封其為驃騎將軍、吳侯的詔書”,將使者逐回,更上表許都,表明心跡,直言“袁術逆天無道,策雖不敏,願為朝廷前驅,討戮凶逆!”姿態做得十足。
而占據徐州的呂布,則顯得有些沉默。雖有表態遵奉朝廷的文書送來,但言辭含糊,並未有具體出兵承諾。
這一日,司空府偏廳,曹操正與郭嘉、周晏、荀彧幾人小議,程昱快步走入,帶來最新密報。
“主公,淮南細作傳回消息。袁術麵對四方聲討,並未慌亂,已采納謀士之策,開始行動了。”程昱聲音低沉,“其一,遣密使攜帶大量金銀珠玉,並許諾表其為徐州牧、車騎將軍試圖以更高官爵誘惑呂布),秘密前往下邳,意圖結連呂布。其二,再派使者,以‘仲氏皇帝’名義,繞道前往吳郡,再次‘冊封’孫策,此次加碼為大將軍,賜九錫,意圖離間孫策與朝廷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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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聞言,嗤笑一聲:“袁公路身邊,果然還有明白人。此計雖老套,卻直擊要害。呂布貪婪無義,孫策年少氣盛,若處理不當,確有可能被其鑽了空子。”
荀彧蹙眉道:“呂布處需嚴加防範,可再派使者,重申朝廷對其的任命左將軍,宜城侯),並許以擊敗袁術後的部分利益,加以安撫。孫策處,其雖表態堅決,然其麾下未必鐵板一塊,亦需朝廷給予實質性的支持與承認,鞏固其心。”
曹操看向一直凝神思索的周晏,溫和問道:“子寧,你有何看法?”他的語氣自然而關切,仿佛隨口一問,卻將主導權遞了過去。旁邊侍立的典韋,目光也落在周晏身上,雖依舊沉默,但那專注的姿態本身便是一種無聲的支持。
周晏抬起頭,目光清澈,帶著他特有的、跳脫出這個時代利益糾纏的視角分析道:“孟德,袁術此策,核心在於‘利誘’與‘名分’。對付呂布,我方亦可以‘利’與‘名’相對,但需更快、更直接。可請文若先生以尚書台名義,即刻行文呂布,明確朝廷已將淮南部分郡縣‘預封’於他,若其助朝廷平叛,則可實授,並追加賞賜。此為‘畫餅’,但比袁術空口白牙的許諾,更具朝廷法統效力。”
他頓了頓,繼續道,思路清晰而務實:“至於孫策,其誌在真正掌控江東,而非虛名。袁術所賜‘大將軍’、‘九錫’,看似尊崇,實為催命符,孫策必然深知其中利害。我方隻需以朝廷名義,正式承認其討逆將軍、領會稽太守等現有職位的合法性,並開放邊境部分貿易,允許其用江東特產交換許都的軍械、良馬需嚴格控製),此等實實在在的支持,遠比袁術的空頭詔書更能贏得其心。關鍵在於,要讓孫策覺得,與我方合作,利益更大,且更安全可靠。”
曹操聽得眼中異彩連連,忍不住撫掌笑道:“好!子寧此論,洞悉根本!畫餅需畫在實處,支持要給在急需!就依子寧之策!”他看向周晏的目光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激賞,那眼神深處,依稀掠過一絲對逝去長子的追憶,卻又迅速被對眼前這個年輕人成長的欣慰所取代。他伸手,極其自然地替周晏拂去了不知何時落在肩頭的一點微塵,動作輕緩,帶著長輩般的慈愛。“文若,即刻草擬給呂布的文書,語氣可稍加重,既安撫又暗含警告!奉孝,與孫策那邊的聯絡,由你負責,可暗示我方願在軍械貿易上給予便利,具體細節你來把握!”
郭嘉笑嘻嘻地應下,用扇子輕輕碰了碰周晏的肩膀:“子寧啊子寧,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有時單純得像張白紙,有時算計起這些來,又比我們這些在淤泥裡打滾多年的還要精準。畫餅要畫在實處……嘖嘖,妙啊!”他這話雖是調侃,卻並無惡意,反而透著親昵與認可。
周晏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側身,無奈道:“奉孝兄,莫要取笑。我隻是覺得,與人交往,誠意與互利最為長久。”他這話脫口而出,帶著現代人思維中的平等與契約精神,在此刻的亂世背景下,顯得格外純粹。
荀彧看著周晏,眼中也流露出長輩般的欣慰與讚賞。程昱那陰鷙的臉上,似乎也緩和了一絲,竟難得地主動開口,聲音雖依舊低沉,卻少了幾分往日的冰冷:“子寧之見,切中肯綮。應對得當,可省卻許多兵馬錢糧。”
這時,一直在旁如同鐵塔般肅立的典韋,忽然甕聲甕氣地插言道:“先生說的在理!那些虛頭巴腦的,不如真家夥管用!先生放心,若有需要,韋和弟兄們,定護得先生周全,絕不讓宵小擾了先生謀劃!”這莽撞漢子不懂什麼大道理,但他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了軍方對周晏毫無保留的支持與維護。
夏侯惇正好從門外大步走入,聽聞此言,聲如洪鐘:“惡來說得對!子寧先生隻管放心大膽地籌劃!需要俺老夏侯出兵時,絕無二話!看哪個敢不聽先生調遣!”他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胸口,鎧甲鏗鏘作響。
這一幕幕,曹操儘收眼底,心中那股因袁術稱帝而起的戾氣,竟莫名地被這股圍繞在周晏身邊的溫情與信任衝淡了不少。他看著周晏在那群雄環繞中略顯單薄卻挺直的身影,看著他臉上那抹因眾人信賴而微微泛起的、混合著感動與堅定的紅暈,仿佛看到了某種希望的延續。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心緒,沉聲道:“善!有子寧之謀,有諸位同心,何愁袁術不滅!此事便如此定下,諸位各司其職,務必不能讓袁術的分化之策得逞!”
“謹遵明公主公)之命!”眾人轟然應諾,氣勢如虹。
隨後幾日,許都的指令迅速發出。麵對朝廷更具體、更具誘惑力的“畫餅”以及隱含的警告,呂布的態度果然變得積極了些,回信表示將“謹守徐州,嚴防袁術北竄”。而孫策那邊,在得到郭嘉密使傳達的、關於軍械貿易的積極信號後,拒絕袁術“冊封”的態度更加堅決,甚至開始小規模地集結兵力,向與淮南接壤的邊境移動,擺出了隨時可能出擊的姿態。
袁術的“遠交近攻,分化瓦解”之策,初步看來,並未能如願以償地攪動大局。反而因其稱帝的瘋狂舉動,使得自己徹底陷入了孤立被動。然而,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風暴尚未到來。袁術稱帝的鬨劇已然開場,這多方博弈的棋局上,暗流依舊洶湧,下一步落子何方,仍需拭目以待。壽春城中那位新晉的“仲氏皇帝”,在初期的外交受挫後,又會祭出何種手段?天下的目光,在掃過許都的檄文與各方的表態後,又不約而同地投向了兵精糧足的河北,以及那位態度始終曖昧不明的霸主——袁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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