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在廢墟間漫無目的地遊蕩，像一片被寒風卷起的枯葉。饑餓感已經不是絞痛，而是一種持續的、掏空五臟六腑的虛弱，讓他腳步虛浮，眼前陣陣發黑。他本能地朝著記憶中可能有食物的地方挪動，不知不覺，走到了曾經最熱鬨的城西市集。
這裡同樣是一片狼藉。倒塌的攤位、散落一地的破爛家什、凝固發黑的血跡，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的劫難。然而，與彆處死寂不同的是，從市集深處，隱約飄來一絲異樣的氣味。那不是屍體的腐臭，也不是東西燒焦的糊味，而是一股……混合著油脂和某種難以形容的、微微發膩的肉香。這氣味極其微弱，卻像鉤子一樣，牢牢鉤住了狗娃幾乎停滯的嗅覺。
他空洞的眼神裡，似乎有了一點極細微的波動。身體不由自主地，朝著氣味傳來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挪了過去。
繞過幾堵半塌的土牆，他看到了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空地上，用碎磚壘著一個簡易的灶台，上麵架著一口不知從哪家酒樓搬來的大黑鐵鍋。鍋底下，柴火劈啪作響，橘紅色的火苗舔著鍋底。鍋蓋邊緣，絲絲縷縷地冒著白色的蒸汽，那詭異的肉香正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
鍋邊圍坐著七八個人。其中三四個穿著破爛不堪、依稀能辨認出是宇文拓軍隊號衣的傷兵，他們有的吊著胳膊，有的頭上纏著滲血的布條，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凶狠和麻木。另外幾個則是本地人打扮，但衣衫襤褸，麵目猙獰，眼神中混合著恐懼、貪婪和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瘋狂，顯然是城中幸存下來、卻已徹底墮落為暴民的青壯。
這群本應是仇敵的人，此刻卻詭異地聚集在一起。他們沒人說話，隻是默默地盯著那口翻滾的鍋，眼神直勾勾的，喉結不時上下滾動，發出吞咽口水的聲音。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令人不安的期待感。
狗娃的突然出現，打破了這詭異的平靜。他形銷骨立，渾身汙穢，像個剛從墳堆裡爬出來的小鬼，呆呆地站在不遠處，空洞的目光落在那個冒著熱氣的大鍋上。
一個臉上有道猙獰刀疤、滿臉橫肉的兵痞最先注意到他。那兵痞上下打量了一下狗娃，見他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眼神渾濁，構不成任何威脅，反而咧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焦黃的牙齒，笑容裡帶著一種殘忍的戲謔。
“喂！那邊那個小崽子！”兵痞粗聲粗氣地喊道，聲音在空蕩的集市上回蕩，“發什麼呆！沒看見爺們兒這兒正忙活著嗎？”
狗娃似乎沒聽見，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鍋。
兵痞覺得有趣，用下巴指了指灶台旁邊所剩無幾的柴火：“去！麻利點，到那邊塌了的房子那兒，再撿點能燒的木頭過來！”他頓了頓，看著狗娃那副餓死鬼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語氣像是在施舍一條野狗：“手腳快點！等會兒湯好了，賞你一碗稠的！讓你也嘗嘗這‘肉湯’的滋味！哈哈！”
旁邊一個暴民模樣的漢子也跟著發出幾聲乾澀的、意義不明的笑聲，眼神卻同樣死死盯著鍋蓋。
狗娃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目光從鐵鍋移到了那個兵痞的臉上。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感激，也沒有恐懼，隻有一片死寂的茫然。肉湯……這個詞，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他意識那潭死水中，激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他默默地轉過身，像一具被操控的木偶，朝著兵痞指的方向，那片房屋的廢墟，蹣跚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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