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熱鬨的太白樓裡，正是午飯時分。樓上最好的雅間“聚仙閣”裡，聲音最大，笑聲最響。
雅間中間擺著一張大圓桌。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菜碟碗盤。有整隻的烤鴨，油光發亮。有清蒸的大魚，眼睛還瞪著。還有燉得爛熟的肘子，和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山珍海味。桌子邊上還放著好幾壺酒，酒香混著肉香，飄滿了整個屋子。
七八個年輕人圍坐在桌邊，個個穿綢裹緞，臉色紅潤。但他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位那個年輕人身上。
那人就是趙天佑。他今天穿了一件寶藍色的綢緞長衫，領口和袖口用金線繡著精細的花紋。他一隻手拿著酒杯，另一隻手揮舞著，正說得起勁。
“我跟你們說，上次往北邊運的那批皮貨，路上遇上大雪封山！”趙天佑聲音響亮，帶著一種天生的得意，“彆的商隊都趴窩了，眼睜睜看著貨爛在路上！但我們四海商行的駝隊，嘿，早就備好了特製的雪橇和厚毛氈！愣是提前三天把貨送到了！客戶一高興，價錢直接翻了一倍！”
一個朋友趕緊給他倒滿酒，奉承道：“還是趙少厲害！四海商行名不虛傳，真是路路通啊！”
“那是自然！”趙天佑一口喝乾杯裡的酒，下巴抬得更高了，“我們趙家的生意，南到海島，北到冰原，西到大漠，東到日出之地，沒有我們四海商行到不了的地方！就沒有我們做不成的買賣！”
他說話的時候，手指上的玉戒指和腰間的玉佩跟著晃動，閃閃發光。
這時，雅間的門被輕輕敲響了。一個酒樓的夥計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那人大概四十多歲，穿著半新不舊的長衫，臉上帶著小心翼翼的笑容，手裡還捧著一個小錦盒。
夥計恭敬地對趙天佑說：“趙少爺，這位劉老板聽說您在這兒，特地想來敬您一杯酒。”
那姓劉的老板立刻彎著腰上前，雙手把錦盒舉過頭頂：“趙少爺，久仰大名！小可姓劉，在城南開了家小小的綢緞鋪。一點薄禮，不成敬意，還望趙少爺以後多多關照！”
趙天佑斜眼看了看那錦盒，沒伸手接。他旁邊的一個朋友嗤笑一聲：“劉老板，你這禮送的，趙少什麼好東西沒見過？”
劉老板的額頭冒出細汗，腰彎得更低了：“是是是，小可唐突了。隻是……隻是近來生意難做，漕運運費漲得厲害，貨源也緊……久聞四海商行仁義，路子廣，就想……就想請趙少爺能否行個方便，指點條明路，或者……分一點點邊角生意給小店做做……”
趙天佑看著他這副卑微的樣子，覺得很有意思。他笑了笑，用拿著筷子的手隨意揮了揮，立刻有下人接過那個錦盒。
“劉老板是吧？”趙天佑語氣輕鬆，“好說，都好說。我趙天佑最喜歡交朋友。做生意嘛，講究個互相幫襯。”
劉老板一聽，臉上立刻放出光來，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了：“謝謝趙少爺！謝謝趙少爺！您真是我的大恩人！”
趙天佑享受這種被人感激涕零的感覺。他拿起酒壺，給自己又倒了一杯，然後對那劉老板說：“放心！在這京城地界，但凡是跑買賣的，誰不得給我們四海商行幾分麵子？以後出去遇到麻煩，你就提我的名字！”
他拍著胸脯，聲音因為喝酒而更加響亮：“就說是我趙天佑罩的人！保你衣食無憂！”
劉老板千恩萬謝，幾乎又要跪下。趙天佑的幾個朋友也跟著起哄，紛紛舉杯。雅間裡的氣氛更加熱烈了。劉老板敬完酒，識趣地退了出去，臨走還不停鞠躬。
趙天佑心情大好，又大聲招呼夥計：“再來一壇你們這最好的女兒紅！再給每人都上一碗蟹黃羹！今天高興，所有開銷，都記本少爺賬上！”
夥計高聲應著，滿臉堆笑地跑下樓去。
朋友們又是一陣吹捧。趙天佑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臉色越來越紅，話也越來越多。他開始吹噓家裡在海上新買的船隊，又說最近和哪位王爺的管家吃了飯。
就在氣氛最熱鬨的時候，雅間的門又一次被推開了。
這次進來的人，卻讓桌上的喧鬨聲一下子小了下去。
來人大概五十多歲，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穿著深灰色的長衫，外麵套一件墨色馬甲，臉色嚴肅，眼神銳利。他正是四海商行總號的大掌櫃，姓錢。趙天佑他爹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錢掌櫃平時總是坐鎮總號，處理各種大事，很少會親自到這種酒樓來找人。
趙天佑看到他，愣了一下，舉到嘴邊的酒杯也停住了。他臉上閃過一絲不高興：“錢掌櫃？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有事不能回商行再說嗎？沒看見我正招待朋友？”
錢掌櫃沒理會那些好奇的目光，也沒在意趙天佑的語氣。他快步走到趙天佑身邊，臉上沒有一點笑容。他彎下腰，把嘴湊到趙天佑耳邊，用手擋著，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幾句話。
他的語速很快，聲音壓得很沉。
沒有人聽清他說了什麼。
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趙天佑臉上的紅光，幾乎瞬間就褪去了。那副得意洋洋、無所顧忌的表情僵住了，然後慢慢消失。他的眼睛睜大了一些，拿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錢掌櫃說完，直起身子，還是那副嚴肅的樣子，安靜地看著他。
雅間裡徹底安靜下來。剛才還在說笑的朋友們都閉上了嘴，互相看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桌上的酒菜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味道。
趙天佑愣了幾秒鐘。然後，他猛地放下酒杯，酒杯裡的酒濺出來一些，灑在桌布上。他站起身，動作有點急。
他看向桌邊麵麵相覷的朋友們，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但看起來有點勉強：“那個……各位，對不住，商行裡突然有點急事，我得先回去一趟。你們慢慢吃，慢慢喝，所有賬都算我的！”
說完，他也不等朋友們回應，對錢掌櫃快速說了一句“走”，然後就急匆匆地朝門外走去。錢掌櫃立刻緊跟在他身後。
留下滿桌子的朋友和一大桌幾乎沒怎麼動的精美酒菜。大家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剛才還揮金如土、誇下海口的趙少東家，怎麼就突然臉色大變，匆匆走了。
剛才的熱鬨和喧囂，一下子冷得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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