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裡比白天安靜了許多。爐火還在燒，但沒那麼旺了，發出暗紅色的光，照亮一小片地方。屋子其他地方都陷在陰影裡。工具都掛回了牆上，地上打掃過，但還留著一些碎煤渣和鐵屑。
鐵心坐在一條矮凳上，麵前擺著那個用厚油布包著的包裹。墨言坐在他對麵，正就著爐火的光，在一個舊本子上用炭筆慢慢寫著什麼。他的神情很專注，字寫得工整仔細。
鐵心解開包裹的繩子，油布散開。最先露出來的，是放在上麵的一個小布袋。他拿起布袋，掂了掂，裡麵發出金屬碰撞的清脆響聲。他打開袋口，往裡看了一眼，是定金，十足的銀錠子，閃著冷光。
他把錢袋放到一邊，目光落在包裹裡的東西上。
那是那塊顏色發暗的特殊金屬。在昏暗的光線下，它看起來更不起眼了，沉甸甸地躺在油布上，像一塊冰冷的黑石頭。
鐵心伸出手，把那塊金屬拿了起來。很重，比一般的鐵塊沉手得多。觸手冰涼，質地非常堅硬。他用手指仔細摸著表麵，感受著那種獨特的、略帶澀感的紋理。
他拿起放在旁邊的那張圖紙，又仔細看了一遍。那奇特的形狀，彎曲的弧度，那些凹槽和孔洞……每看一次，都讓他心裡的疑惑更深一層。這東西絕不是尋常器物。
他放下圖紙，又拿起那塊金屬，翻來覆去地看。爐火的光線有限，有些細節看不真切。他站起身，拿著金屬塊走到爐子旁，湊近些火光，想看得更清楚。
金屬塊的一個邊角，似乎不太平整，像是從什麼東西上斷裂下來的。斷口處參差不齊，閃著銳利的光。
鐵心的手指撫過那斷口，然後停住了。他的指尖感覺到一點異樣。那不是斷裂產生的自然痕跡，那上麵……好像刻著什麼東西？
他立刻把金屬塊轉了個方向，將那個邊角對準爐火最亮的地方。暗紅色的火光映照在冰冷的金屬斷麵上。
就在那斷口的側麵，非常隱蔽的地方，刻著一圈極其細微的花紋。
那花紋很複雜，不是裝飾性的圖案。它由許多細小的、扭曲的線條組成，環繞成一個不規則的圓。線條的走向很奇怪，有的交叉，有的盤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感。因為沾滿了黑色的汙漬和磨損，又刻在暗色的金屬上，不湊到極近處根本發現不了。
鐵心的呼吸猛地一滯。
他的手指僵在那花紋上。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圈細微的、幾乎被磨平的刻痕。
一瞬間，鋪子裡的聲音好像都消失了。爐火的劈啪聲，窗外細微的風聲，全都聽不見了。
他的眼前不是這塊冰冷的金屬，而是猛地閃回到許多年前——衝天的火光，聲嘶力竭的喊叫，金屬碰撞的刺耳尖鳴，還有……還有無數倒下的身影。那些身影旁邊，散落著的破碎兵器甲胄上，就刻著類似這樣的、獨一無二的花紋！
這是他親手設計、隻有極少數人才能掌握的標記！是噩夢的徽記！是沾滿了血與火的過往！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幾乎握不住那塊沉重的金屬。他的臉色在爐火的映照下，瞬間變得蒼白，然後又迅速湧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紅。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時的沉默和專注，而是驟然變得無比銳利，充滿了震驚和一種深可見骨的……恐懼與憤怒。
墨言立刻察覺到了他的異常。炭筆停在了紙上，他抬起頭，擔憂地看向鐵心。他看到鐵心的肩膀繃得緊緊的，看到那隻握著金屬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看到鐵心死死盯著那塊金屬，眼神可怕，像是看到了鬼。
墨言放下炭筆和本子，站起身，無聲地走到鐵心身邊。他輕輕碰了碰鐵心的胳膊，用眼神詢問怎麼了。
鐵心猛地回過神，像是被燙到一樣，一下子甩開了墨言的手。他的動作很大，很突然，帶著一種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驚懼。
墨言被他甩得後退了半步，臉上露出錯愕和受傷的神情，但更多的還是擔憂。
鐵心劇烈地喘息著，胸口起伏。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塊金屬上，落回那圈該死的花紋上。他的眼神變幻不定，震驚、憤怒、恐懼、掙紮……各種情緒在他眼中瘋狂交織。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呼吸才慢慢平複下來。但臉色依舊難看得很。他不再看那塊金屬，而是猛地轉頭，看向鋪子緊閉的大門，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眼神警惕得像一隻被驚擾的野獸。
他的手緊緊攥著那塊金屬，越攥越緊。
然後，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猛地轉過身，一步跨到爐子前。爐火因為他的動作而晃動了一下。
他毫不猶豫，手臂一揚，將那塊沉重、昂貴、帶著不祥花紋的金屬殘片，狠狠地、徹底地投進了熊熊的爐火之中！
暗紅色的火焰猛地向上一竄，包裹住了那塊冰冷的金屬。火舌舔舐著表麵，發出細微的“滋滋”聲。火光驟然亮起，映照出鐵心緊繃的側臉。
他的嘴唇抿成一條堅硬的直線，下巴的線條繃得緊緊的。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爐火，盯著那塊正在被火焰吞噬的金屬，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恐懼，隻剩下一種冰冷的、近乎絕望的決絕。
墨言站在他身後，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看著鐵心異常的反應，看著那塊被扔進火裡的金屬，又看向鐵心被爐火映照得明暗不定的、緊繃的側臉。
他清澈的眼睛裡充滿了濃濃的擔憂和不解。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輕輕地、再次拉了拉鐵心的衣角。
鐵心沒有回頭，也沒有解釋。他隻是死死地盯著爐火，仿佛要將那火焰和火焰中的東西，一起刻進眼裡，燒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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