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的弩箭終究沒有射出去。山下人流太密集，貿然發射極易誤傷難民。就在這片刻猶豫間，那隊凶悍的騎兵已經追上了逃跑的身影，粗暴地將人拖上馬背，在一片哭喊和咒罵聲中，逆著人流揚長而去，隻留下翻滾的塵土和難民們驚魂未定的恐懼。
山上的四人沉默地看著這一幕，心情更加沉重。這混亂的世道，才剛剛開始顯露它猙獰的一角。
“必須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鐵心收起弩，聲音低沉，“不能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跑。”
他目光掃過山下那望不到頭的難民潮，選定了一個方向：“從這邊下去，找個落單的、看起來老實點的問問。”
四人小心翼翼地沿著陡峭的山坡下到驛道附近，避開主流人群，躲在一片灌木叢後。等了片刻，看到一個老漢帶著一個半大的孩子，推著一輛堆著破爛行李的獨輪車，落在隊伍最後麵，累得氣喘籲籲，眼看就要推不動了。
鐵心對陸輕塵使了個眼色。陸輕塵會意，整理了一下衣服雖然依舊破爛），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嚇人，然後從灌木叢後鑽了出來，快步走到那老漢身邊。
“老伯，搭把手！”陸輕塵說著，不由分說地幫老漢扶住了快要歪倒的獨輪車。
老漢嚇了一跳，待看清是個麵容憔悴但眼神清亮的年輕人，不像壞人，才鬆了口氣，連連道謝：“多謝小哥！多謝小哥！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老伯，你們這是從哪兒來？怎麼這麼多人往南走？出什麼事了？”陸輕塵一邊幫他推車，一邊順勢問道。
一聽這話，老漢的臉上立刻浮現出巨大的恐懼，連旁邊的孩子都嚇得往爺爺身後縮了縮。
“完了……全完了……”老漢的聲音帶著哭腔，顫抖著，“北邊……北邊鎮遠關，沒了！讓胡人給破了！守城的將軍都戰死了！兵敗如山倒啊！”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邊關重鎮失守的消息，還是讓陸輕塵心頭劇震。他穩住心神，繼續問：“鎮遠關破了？什麼時候的事？”
“就前兩天！消息昨天夜裡才傳到我們村！”老漢喘著氣，眼裡全是絕望，“胡人的騎兵像風一樣就衝進來了！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放火燒村子！我們……我們要不是跑得快，早就沒命了！”
他指著身後望不到頭的人群：“這都是從北邊幾個州縣逃出來的！後麵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呢！”
“官府呢？官兵不管嗎？”陸輕塵追問。
“官兵？”老漢啐了一口，臉上露出憤恨又無奈的表情，“敗兵比胡人還狠！搶糧食！搶牲口！拉壯丁！根本不管我們老百姓的死活！聽說……聽說京城馬上就要關閉所有城門了，不許外麵的人進去！我們隻能往南邊逃，能逃多遠算多遠……”
孩子這時抬起頭，小臉上滿是泥汙和淚痕，帶著哭音插嘴：“胡人……胡人好可怕……他們……他們把王叔叔的頭砍下來……掛在馬脖子上……”他說不下去了，哇的一聲哭出來。
老漢連忙捂住孩子的嘴，老淚縱橫，自己也說不下去了，隻是拚命搖頭，推著車想快點離開這個傷心地。
陸輕塵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心情卻比剛才更加沉重。他幫老漢把車推上一段平路，道了聲“保重”，便默默退回灌木叢後。
他將打聽到的消息低聲告訴了其他三人。
鎮遠關失陷，胡騎入侵，潰兵為禍，京城閉城……每一個詞都像重錘，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情況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糟糕得多！戰爭的惡魔已經徹底掙脫鎖鏈，吞噬了整個北方！
“京城要閉城……”白芷喃喃道，臉色發白。這意味著，蘇嫣然如果還在城裡，恐怕凶多吉少；如果逃出來了，在這茫茫亂世，又該去哪裡尋找？陸輕塵回京城的念頭，徹底成了泡影。
鐵心的臉色更加陰沉，西北方向，已然是一片血火地獄。
就在四人被這殘酷的現實壓得幾乎喘不過氣，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之際——
驛道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嗬斥聲！似乎又有人馬逆著難民潮而來！
難民們驚恐地向兩側躲避，哭喊聲再次響起。
四人立刻警惕地望向聲音來源。隻見幾騎快馬正拚命地從北邊衝過來，騎術精湛，在混亂的人流中艱難穿行。但他們不像之前那隊凶惡的騎兵，更像是……在逃命？
為首的一匹馬上，騎手身形有些熟悉，雖然灰頭土臉，衣衫破損，頭上戴的帽子也歪了，但那張帶著驚惶和疲憊的年輕臉龐……
“趙天佑？！”陸輕塵第一個失聲叫了出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馬上狼狽不堪、拚命抽打馬匹的青年，不是四海商行的少東家趙天佑又是誰？！
他身後跟著的幾騎，也是商行護衛打扮，但個個帶傷，神情惶恐，隻是拚命護著中間的趙天佑。
趙天佑似乎也聽到了叫聲，下意識地朝這邊望來。當他看到灌木叢後鑽出來的、同樣狼狽的陸輕塵，以及旁邊的白芷、鐵心和墨言時，他明顯愣住了，隨即臉上露出一種極度複雜的神情，像是驚訝，又像是看到熟人後的短暫鬆懈，但更多的依舊是巨大的恐慌。
他猛地一拉韁繩，馬匹人立而起，嘶鳴一聲。他顧不上許多，驅馬擠開人群，衝到四人近前，幾乎是滾鞍下馬，踉蹌了幾步才站穩。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上全是汗水和塵土混合的汙跡，華貴的衣服被刮破了好幾處，哪裡還有半點昔日翩翩少東家的模樣。
他抓住陸輕塵的胳膊，手指因為用力而發抖，眼睛瞪得很大，充滿了血絲和未散的恐懼，聲音嘶啞得幾乎破音，帶著哭腔：
“是你們……完了……全完了……京城……京城回不去了！亂了！全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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