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井村的土地廟裡，光線昏暗，隻有一盞油燈搖曳。鐵心剛幫村民修好一把斷齒的耙子，正坐在草墊上，用一塊粗布擦拭著工具上的油汙。他的動作很慢，眼神空茫，仿佛思緒飄在很遠的地方。
廟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嘈雜的人聲。石敢當手下的兩個義軍，用一塊門板抬著個血人，急匆匆地闖了進來。
“大師！大師！快救人！”年輕的那個氣喘籲籲地喊。
鐵心抬起頭，目光落在門板上那個昏迷不醒的人身上。那人渾身塵土血汙，臉色慘白，左肩胛處赫然插著一支箭，箭杆隨著呼吸微微顫動。鐵心的手停頓了一下，眉頭微不可察地皺起。他放下工具，站起身走了過來。
他示意義軍將人輕輕放在鋪著乾草的角落。他蹲下身，沒有先看傷口，而是伸手撥開那人被汗水和血黏在額前的頭發，露出一張年輕卻因痛苦而扭曲的臉。
鐵心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張臉……是陸輕塵！
他怎麼會在這裡？還傷得這麼重？鐵心冰冷沉寂的心湖，仿佛被投下了一塊巨石，波瀾驟起。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驚訝的時候。
“按住他。”鐵心對那兩個義軍說，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轉身從自己那個舊行囊裡取出一個小布包，裡麵是幾樣簡單的刀具、針線和白芷之前給他的、所剩不多的金瘡藥。
他檢查了一下箭傷的位置和深度，箭鏃卡在肩胛骨附近，幸好沒傷到主要血脈，但失血很多。他需要先把箭取出來。
鐵心用燒過的小刀割開傷口周圍的皮肉和衣物，動作精準而迅速。昏厥中的陸輕塵因劇痛抽搐了一下，發出模糊的呻吟。鐵心示意義軍加大力氣按住他。
然後，他握住箭杆，屏住呼吸，手腕猛地一發力！
“呃啊——！”陸輕塵慘叫一聲，身體劇烈一顫，險些掙脫按住他的手。箭鏃帶著碎肉被硬生生拔了出來，鮮血汩汩湧出。
鐵心眼疾手快，立刻用準備好的乾淨布團死死壓住傷口，另一隻手迅速撒上藥粉。藥粉刺激傷口，陸輕塵疼得額頭青筋暴起，但也因此從深度昏迷中驚醒過來。
他猛地睜開眼，眼神渙散，充滿了驚恐和迷茫。視線模糊地聚焦在眼前正在為他包紮的人臉上。那張臉，刻板、冷硬，帶著風霜的痕跡，卻無比熟悉……
“鐵…鐵心大哥？！”陸輕塵的聲音虛弱不堪，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狂喜，“真的是你？！我…我沒死？”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被鐵心用手輕輕按了回去。
“彆動。”鐵心隻說了一句，繼續專注地處理傷口，用針線縫合裂開的皮肉。他的動作穩定得不像話，仿佛手下不是活生生的人體，而是一件需要修複的器物。
陸輕塵躺在地上，看著鐵心近在咫尺的臉，激動得渾身發抖，眼淚混著臉上的血汙流了下來。“鐵心大哥…我終於找到你了…不對，是你找到我了…”他語無倫次。
鐵心沒有回應，隻是仔細地縫合著。
陸輕塵猛地想起更重要的事，急切地抓住鐵心的胳膊，聲音因激動和虛弱而斷斷續續：“鐵心大哥！嫣然！我找到嫣然了！但她…她被西涼軍的韓天德抓走了！那老賊…那老賊用假的馬車引我上鉤，真的嫣然早就被他從彆的路送走了！說是…說是要送到京城去，當什麼‘貢品’！他們…他們用女人做交易，和京裡的大官勾結！”
他越說越激動，傷口又開始滲血：“鐵心大哥！我們要救她！一定要救她！不然她就……”
鐵心縫合的動作，在聽到“貢品”兩個字時，微微一頓。他抬起眼，看向陸輕塵因激動和痛苦而扭曲的臉，又仿佛透過他，看到了彆處。
墨言最後推開他時，那雙總是沉默卻堅定的眼睛，在礦洞塌方的煙塵中消失的畫麵，毫無征兆地撞進腦海。緊接著，是蘇嫣然那張帶著朱砂痣、可能正麵臨未知恐懼的臉。
冰冷的死寂，如同堅冰般在他眼底裂開一道縫隙。一股壓抑了太久、幾乎被他遺忘的怒火，如同地底岩漿，開始緩慢而凶猛地湧動。他握著針線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沒有說話，但整個土地廟的空氣，仿佛驟然變得沉重起來。
喜歡浮世離歌請大家收藏：()浮世離歌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