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徹底亂了。
皇城西側，那處緊挨宮牆的工坊，已然化作衝天火炬。烈焰貪婪地吞噬著梁柱屋簷，黑煙如同猙獰的巨蟒翻滾升騰，將半個天空染得昏黑。火勢太大，禁軍根本無法靠近救火，隻能遠遠地拉起警戒，防止火勢蔓延到宮城。空氣中彌漫著木材、油漆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焦糊氣味，隨風飄散，令人作嘔。
而更激烈的混亂，發生在禦史台附近的街巷。鐵心的信號焰火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燃了所有潛伏的力量。原本奉命包圍禦史台的禁軍，猝不及防地遭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襲擊。
從屋頂、從巷口、甚至從一些臨街店鋪裡，不斷衝出悍勇的西南武士和四海商行的夥計。他們利用對地形的熟悉，打起了毫無章法的巷戰。彎刀與長矛碰撞，標槍與弩箭對射。怒吼聲、慘叫聲、兵器交擊聲、房屋倒塌聲混雜在一起，打破了京城清晨應有的寧靜。青石板路麵上，血跡斑斑，倒伏的屍體和丟棄的兵器隨處可見。禁軍雖然訓練有素，但在這種狹窄混亂的環境裡，陣型難以展開，竟一時陷入了苦戰。
這股突如其來的混亂，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潭，激起了更大的波瀾。
一些原本保持中立、甚至傾向劉瑾的官員，看到禁軍調動受阻、城中火起，又聽聞禦史台被圍，心思立刻活絡起來。尤其是以程昱為首的幾位清流禦史，趁勢發難。他們不顧自身安危，衝出衙門，手持剛剛得到的趙天佑冒險送出的一份部分證據副本，在街頭、在官署前，大聲疾呼，控訴劉瑾及其黨羽私設工坊、煉製邪藥、殘害人命、蒙蔽聖聽！要求朝廷立刻嚴查！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全城。百姓們驚恐地緊閉門戶，躲在窗後偷看街上的廝殺和官員的激辯。各種流言在恐慌中飛速傳播：“劉公公要造反了！”“皇上被軟禁了！”“邊關打敗仗了！”真真假假，人心惶惶。
這座帝國的心臟，從未如此劇烈地搏動過，也從未如此接近崩潰的邊緣。權力、陰謀、血腥、憤怒、恐懼，所有的一切交織在一起，沸騰、蒸煮，仿佛要將整個京城吞噬。
這場波及全城的巨大動蕩，終於無法再被高牆深宮隔絕。
在皇城最深處，那座久無天子臨朝、似乎已被遺忘的金鑾殿後方，幽靜的寢宮內，一位穿著明黃常服、麵容憔悴蒼白的中年人，正倚在軟榻上，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喧囂。他是這個帝國的皇帝，已經稱病不朝許久。
一名老太監連滾帶爬地進來，跪在地上，聲音發顫地稟報著外麵的混亂：工坊大火、禁軍遇襲、禦史當街控訴……
皇帝原本渾濁無神的眼睛，在聽到“劉瑾”、“工坊”、“美人鼓”等字眼時，微微動了一下。他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榻邊的一卷古籍，沉默了很久很久。
終於，他抬起眼皮，對跪在地上的老太監，用一種久未使用、略顯沙啞但依舊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調，緩緩吐出幾個字：
“傳旨。命內閣，及司禮監……即刻見朕。”
老太監渾身一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叩首領命，踉蹌著退了出去。
一道久違的聖意，如同投入混亂棋局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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