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蓉州城頭火把稀疏，映照著守軍疲憊而焦慮的臉。白日裡擊退敵軍進攻的短暫喜悅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對箭矢將儘、滾木礌石所剩無幾的憂慮，以及對瘟疫悄然蔓延的深深恐懼。久守必失的道理，鐵心比誰都明白。
他拄著拐，站在城樓陰影裡，望著城外連綿的敵軍燈火，像一片望不到邊的星火沼澤。趙天佑在一旁，眉頭擰成了疙瘩，低聲道：“鐵心大哥，箭矢最多再撐兩波，滾木也快沒了。城內人心惶惶，這麼下去……”
鐵心沉默著，布滿老繭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牆磚。良久，他轉過頭，目光落在身後一群同樣沉默的年輕人身上——石娃和那幾個從荒村跟隨他而來的青年。他們臉上還帶著白日戰鬥留下的煙塵和細微傷痕，眼神卻異常堅定。
“不能坐以待斃。”鐵心的聲音沙啞低沉，卻像錘子砸在每個人心上，“得給他們找點麻煩，斷他們的糧。”
趙天佑一驚：“夜襲？太危險了！城外全是敵軍！”
鐵心沒看他，目光依舊鎖在石娃等人身上：“敢去嗎？”
石娃胸膛一挺，上前一步，聲音因緊張而有些發顫，卻毫不退縮：“鐵師傅，您下令吧！我們不怕！”
“好。”鐵心言簡意賅，“目標，敵軍後方糧草囤積處。不求殺敵，隻放火。燒得越多越好。”他招手讓幾人湊近，用炭條在磚石上劃出簡陋的路線圖，“從這裡縋城，沿河灘潛行，繞過主營。得手後，原路返回，以火光為號。”
沒有豪言壯語，隻有冰冷的任務和巨大的風險。
子夜時分，月黑風高。幾條粗壯的繩索悄無聲息地從城牆背陰處垂下。石娃帶頭，七八個精悍的荒村青年口銜短刃，腰纏火油罐，像壁虎一樣敏捷地滑下城牆，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等待的時間漫長而煎熬。鐵心佇立城頭，一動不動，仿佛與城牆融為一體。趙天佑在一旁來回踱步，不時望向遠處敵營方向。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突然，敵軍營地側後方，猛地竄起一道衝天的火光！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火光迅速蔓延，隱約傳來敵軍的驚呼和騷亂！
“成功了！”趙天佑激動地低呼。
鐵心緊抿的嘴角微微鬆動，但眼神依舊凝重。他知道，最危險的時候才剛剛開始。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敵軍營地警號長鳴，大隊人馬舉著火把，如同被驚動的蜂群，朝著火光起處和河灘方向撲去。喊殺聲和兵刃撞擊聲在靜夜中格外刺耳。
城頭上的人心都揪緊了。又過了許久，就在天色將明未明的最黑暗時刻，城牆下傳來幾聲有氣無力的、約定好的鳥鳴暗號。
守軍急忙放下繩索。拉上來的，隻有三個渾身是血、傷痕累累的人。是石娃和另外兩個青年，他們幾乎虛脫，石娃的左臂無力地垂著，顯然受了重傷。其餘的人，再也沒有回來。
“我們……燒了三個糧垛……”石娃喘著粗氣，臉上混合著煙灰和血跡，眼中帶著完成任務的光，也帶著失去同伴的痛，“但……回來路上……中了埋伏……狗剩、鐵頭他們……為了掩護我們……”他說不下去，低下了頭。
鐵心看著僅存的三人，又望向城外漸漸被撲滅、但仍冒著青煙的火光，沉默良久。他拍了拍石娃沒受傷的肩膀，隻說了兩個字：
“值了。”
但這代價，太過沉重。黎明的微光中，蓉州城頭的守軍，心情複雜地望著城外。襲擊成功了，但歸途的血，也染紅了每個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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