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跪坐在冰冷的屍體旁，瘦小的脊背挺得筆直，像一堵脆弱的、卻異常堅定的矮牆，隔開了身後的饕餮之徒和身前的死者。他低著頭，目光空洞地落在護衛製服上一塊深色的汙漬上，仿佛周遭的哄笑、催促、鍋裡的咕嘟聲，都已離他遠去。他沉浸在自己用沉默構築的、最後的堡壘裡。
然而，這脆弱的平靜並未持續太久。
那個臉上有麻子、眼神最顯凶狠不耐煩的兵痞，啐掉嘴裡叼著的草根，罵罵咧咧地站了起來。他等了半天，不見動靜，鍋裡的“肉湯”香味不斷刺激著他的食欲，也點燃了他的暴躁。
“操！小雜種！磨磨蹭蹭找死呢！”他一邊罵著，一邊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靴子踩在碎石上發出嘎吱聲響。
狗娃似乎沒有聽見，依舊一動不動。
麻臉兵痞走到近前，見狗娃竟敢無視他，心頭火起，抬腳就狠狠踹在狗娃單薄的側腰上！
“滾開！沒用的東西！”
狗娃“呃”地一聲悶哼，被這股大力踹得向旁邊翻滾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濺起一片塵土。他蜷縮起身子，肋骨處傳來鑽心的疼痛，讓他一時喘不上氣，隻能發出壓抑的、小動物般的嗚咽。
麻臉兵痞看都沒看他一眼，仿佛踢開一塊擋路的石子。他彎腰，伸出粗壯、布滿老繭的手，一把抓住地上那具護衛屍體的腳踝，輕而易舉地就將沉重的屍體拖動了。屍體在粗糙的地麵上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
他拖著屍體，轉身就往大鍋方向走。走了兩步，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腳步一頓，側過頭，用眼角餘光瞥向還在地上痛苦蜷縮的狗娃。
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礙事又沒什麼用處的破爛。狗娃瘦得皮包骨頭，確實沒幾兩肉，處理起來還得費勁剝皮剔骨，實在劃不來。在這食物緊缺的鬼地方，浪費力氣在這種“廢料”上，不如……
一個更“高效”的念頭閃過麻臉兵痞的腦海。他眼中凶光一閃，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算計。他停下腳步，對著還在鍋邊嬉笑等待的同夥們，提高了嗓門，語氣帶著一種處理垃圾般的不耐煩：
“喂！你們幾個！這小崽子瘦得跟柴火似的，剝不出二兩肉，還他媽占地方！”
他鬆開拖拽屍體的手，任由那具沉重的軀體“噗通”一聲落回地上。然後，他抬起手，伸出粗糙的食指，在自己喉嚨前，橫著比劃了一個乾淨利落的切割動作。嘴角咧開，露出被煙草熏得黑黃的牙齒，形成一個猙獰的笑容。
“不如現在就清理了，省事！”
這話如同死刑判決，冰冷地砸在空氣中。鍋邊的哄笑聲戛然而止，幾個兵痞和暴民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到地上那個蜷縮著的、微微顫抖的小小身影上。空氣瞬間變得凝滯，隻剩下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和鍋裡湯汁翻滾的咕嘟聲，襯得這片廢墟更加死寂。
狗娃似乎聽到了這句話，又似乎沒有。他依舊蜷縮著，臉埋在臂彎裡，看不清表情，隻有瘦弱的肩膀在無法控製地輕輕抖動。是疼痛，是恐懼，還是彆的什麼，無人知曉。
死亡的陰影，如同禿鷲的翅膀，再次籠罩了他。這一次，似乎再無轉圜的餘地。
麻臉兵痞那記抹脖子的手勢，像一道冰冷的判決，懸在狗娃頭頂。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和鍋裡湯汁翻滾的咕嘟聲，襯得這片廢墟更加死寂。
蜷縮在地上的狗娃，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著，側腰被踹的地方傳來陣陣鈍痛，但他更多的是一種麻木。他能感覺到那些投來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他背上，充滿了打量牲口般的算計。死亡的陰影如此真切，幾乎能聞到它的鐵鏽味。
就在這時，另一個靠在鍋邊、臉上有疤的兵痞咧開嘴，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嗤笑一聲，打破了沉默：
“麻子，你急個卵！”他用臟兮兮的刀尖指了指狗娃，“瘦是瘦了點，但瘦有瘦的吃法！這小子沒二兩肉，直接砍了是浪費！”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中閃著貪婪的光，“依我看，骨頭敲碎了，扔進鍋裡跟著一起熬！好歹能熬出點髓油，添點葷腥！這湯不就更香了？”
這話引得旁邊幾個暴民模樣的家夥也咽了口唾沫，紛紛點頭附和。在這餓紅了眼的地獄裡，任何能入口的東西都不能放過。
最初那個發號施令的、滿臉橫肉的兵痞頭子，摸著下巴，渾濁的眼睛在狗娃和沸騰的大鍋之間掃了幾個來回。他顯然覺得疤臉兵痞說得更有“道理”。處理掉一個礙事的小崽子，還能廢物利用，給湯添點料，確實更劃算。他不再猶豫，重重地點了點頭，從喉嚨裡發出一個沉悶短促的音節：
“成！”
這簡單的兩個字，就是最終的裁決。
命令下達的瞬間，離狗娃最近的那個麻臉兵痞，臉上閃過一絲獰笑。他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幾乎在頭目點頭的同時，他沒有任何預兆，猛地抬起腳，用厚重的靴跟，朝著狗娃的後腦勺，狠狠踹了下去！
狗娃甚至沒來得及聽到那聲“成”字落音，更沒看到踹來的靴底。他隻覺得後腦猛地一震，像是被一塊巨石砸中！劇痛瞬間炸開，眼前驟然一黑，所有的聲音、光線、氣味都消失了，意識像被掐斷的燈絲，瞬間熄滅。他瘦小的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地，不再動彈。
麻臉兵痞啐了一口，彎腰，用粗糙的手抓住狗娃一隻瘦弱的腳踝，像拖一捆乾柴一樣，毫不費力地將他拖離原地。粗糙的地麵摩擦著狗娃破爛的衣衫和皮膚，但他已經感覺不到了。他的身體，被拖向那片火光閃爍、熱氣蒸騰、散發著詭異肉香的方向，朝著那口翻滾著未知內容物的大黑鐵鍋，緩緩靠近。
最終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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