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州城徹底安靜了。
這不是尋常的寂靜,也非深夜的安寧。這是一種被啃噬殆儘、連骨髓都被吸吮乾淨後留下的空洞死寂。風像遊魂一樣在空蕩的街巷裡穿行,卷起灰黑色的灰燼和碎骨,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這座死城最後的、疲憊的呼吸。焦黑的斷壁殘垣沉默地矗立著,如同巨獸死後暴露在外的肋骨,一根根指向蒼白無力的天穹。
曾經堆積屍骸的地方,如今隻剩下深褐色浸透泥土的痕跡和一些零散發白的骨頭,連最貪婪的烏鴉和野狗,也似乎對這片被徹底掠奪的土地失去了興趣,轉而去彆處尋覓更容易到口的食物。
那口曾架在市集空地上的大黑鐵鍋,此刻冰冷地歪倒在一旁。鍋下的柴火早已燃儘,隻剩下一堆灰白、冰冷的餘燼,偶爾被風吹起一點浮灰。鍋身被煙火熏得漆黑,沾滿了厚厚的、已經板結的油汙和不明來源的焦糊物,凝固在表麵,顯得肮臟而粘膩,仿佛凝結了這座城市最後的絕望。鍋沿處,殘留著幾塊已經凝固、無法分辨原本形態的深色油渣,散發著一種混合了焦臭、腐敗油脂和某種難以言喻的、令人作嘔的甜膩氣味。
偌大的廢墟裡,還零星徘徊著一些“幸存者”。但他們已經很難被稱之為“人”了。饑餓和恐懼已經磨掉了他們身上最後一點屬於人性的光亮,退化成了隻依靠最原始本能存活的“倮蟲”。他們在瓦礫間機械地翻找著,指甲摳進泥土,尋找任何可以塞進嘴裡的東西——一隻乾癟的老鼠,幾條僵硬的蟲子,甚至是一把能糊住胃壁的泥土。當兩個這樣的“倮蟲”在廢墟的轉角相遇,彼此渾濁的眼睛裡閃爍出的,不再是同類,而是野獸打量獵物般的、混雜著貪婪與警惕的光。那口大鍋周圍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在這座死城的各個陰暗角落,正以更原始、更隱蔽、也更殘酷的方式,悄無聲息地繼續著。
關於這座城市曾經有過的脈搏與呼吸,關於那些曾經鮮活的名字——“飛毛腿”陸輕塵的迅捷、“花魁”蘇嫣然的絕色、“神醫”白芷的仁心、“少東家”趙天佑的擔當、“鐵匠”鐵心的堅韌、“啞巴”墨言的忠誠,還有那個曾想帶先生“回家”的“小學徒”狗娃……他們的抗爭,他們的犧牲,他們的愛恨情仇,曾經像煙花一樣在這片天空下絢爛地綻放過,然後,和這座城一起,徹底熄滅了。風聲是唯一的悼詞,再沒有人會提起他們的故事。在這吞噬一切的世道裡,這樣的故事太多,也消散得太快了,如同滴入血海的一滴水,留不下任何痕跡。
風持續地、不知疲倦地嗚咽著,吹過冰冷空蕩的鐵鍋,穿過死寂無人的街巷。那聲音低沉而綿長,纏繞在每一處斷壁殘垣之間,分不清是天地間本有的風聲,還是無數葬身於此的亡魂,共同發出的、無休無止的、也無人再會傾聽的哀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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