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的煙火氣,演武場的汗水,以及隱藏在幕後的種種籌謀,構成了楊延昭穿越後生活的主旋律。他像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竭力適應著這個時代,並試圖在其中刻下自己的印記。然而,在這充斥著鐵血與權謀的世界裡,總有一處角落,能讓他緊繃的神經得以片刻鬆弛,那便是回到自己的院落,麵對柴婉兒那溫柔似水的目光。
自他“蘇醒”以來,柴婉兒的存在,如同春風化雨,悄無聲息地浸潤著他與這個世界的隔閡。她細致入微地照料他的傷勢,耐心陪伴他應對“記憶混亂”的窘境,更在不經意間,為他填補了許多關於楊六郎過往生活的細節。起初,楊延昭林楓)更多是懷著一種愧疚與扮演的心態與她相處,但人心是肉長的,日複一日的真誠相待,那份屬於楊六郎的情感記憶,連同他自己作為林楓對美好情感的向往,漸漸交織、發酵,生出了一種真切而複雜的情愫。
這日,楊延昭因與韓匠頭商討“窺管”鏡片替代材料之事,回房晚了些。月色已上中天,清輝灑滿庭院。他推開院門,卻見柴婉兒並未在房中,而是獨自一人坐在那棵老槐樹下的石凳上,手中似乎拿著一件正在縫製的衣物,目光卻有些遊離地望著天上的月亮,側影在月色下顯得有幾分單薄和落寞。
楊延昭的腳步頓住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這些時日忙於各種事務,似乎……有些冷落了她。她是他名義上的妻子,是這個陌生時空中與他最為親近的人,而他卻始終帶著一層無法言說的秘密和距離。
他輕輕走過去,腳步聲驚動了沉思中的柴婉兒。她回過頭,見是他,臉上立刻浮現出慣有的溫婉笑容,放下手中的活計站起身:“夫君回來了,可用過晚膳了?灶上還溫著羹湯。”
“用過了,在工坊那邊隨意用了些。”楊延昭在她身旁坐下,看著她手中那件明顯是給他縫製的裡衣,針腳細密均勻,心中不由一軟。“夜色已深,怎麼還在外麵坐著,當心著涼。”
柴婉兒微微垂眸,輕聲道:“屋裡有些悶,出來透透氣。見這月色甚好,便多坐了一會兒。”
兩人一時無話,隻有初夏的蟲鳴在四周此起彼伏。氣氛有些微妙的凝滯。楊延昭能感覺到,柴婉兒似乎有心事。他不再是那個完全沉浸在自身危機中的穿越客,開始學著去體會身邊人的情緒。
“婉兒,”他打破沉默,聲音比平時柔和了許多,“這些日子……我忙於雜務,對你多有疏忽,委屈你了。”
柴婉兒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搖了搖頭,柔聲道:“夫君說的哪裡話。你重傷初愈,正該靜養,卻又為府中之事勞心勞力,妾身幫不上什麼忙,隻盼你不嫌我煩擾就好。”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些,“隻是……有時見夫君眉頭緊鎖,似有無限心事,妾身心中……著實難安。”
楊延昭心中一震。原來她一直都在默默關注著自己,感受著自己的情緒變化。這份細膩的關懷,讓他築起的心防裂開了一道縫隙。
他看著她被月色柔化的側臉,那雙清澈的眼眸中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擔憂與情意。一股強烈的傾訴欲湧上心頭,卻又被他死死壓住。穿越的秘密,背後的陰謀,未來的危機……這些他無法對任何人言說,包括她。
但他可以給予她一些彆的,比如,更真誠的交流,以及一份關於未來的承諾。
他伸出手,輕輕覆蓋在她放在石桌上的手背上。她的手微涼,在他的掌心下輕輕一顫。
“婉兒,”他望著她的眼睛,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我確實有心事。這世間紛擾,朝堂邊關,皆非太平之地。我楊家看似顯赫,實則如履薄冰。”他沒有說得太明,但相信她能聽懂。“以往……或許我懵懂,隻知習武征戰。但此番鬼門關前走一遭,許多事,看得更清楚了。”
柴婉兒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點頭:“妾身明白。父親與兄長們在外征戰,母親操持內外,皆不易。夫君你能看清這些,是好事。無論前路如何,妾身都會陪在夫君身邊。”
“我知道。”楊延昭感受到她手心的力量,心中湧起一股暖流,“正因前路未必平坦,我才更需奮力前行。不僅要保住自身,更要護住這個家,護住……你。”他頓了頓,仿佛許下一個鄭重的諾言,“或許我給不了你尋常夫妻的安逸閒適,但我會儘我所能,讓你,讓楊家,在這風波詭譎之中,得以安穩。這份責任,既是為楊家,也是……為你。”
這不是纏綿悱惲的情話,卻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撼動柴婉兒的心。她從他眼中看到了不同於以往的深沉、堅定與擔當。這不再是那個記憶中略帶青澀、隻知衝鋒陷陣的年輕將領,而是一個真正開始思考家族命運、並有決心去扛起它的男人。
淚水瞬間盈滿了她的眼眶,卻不是出於悲傷,而是巨大的感動與釋然。她一直隱隱感覺夫君變了,變得陌生而深沉,她曾暗自惶恐,怕自己再也走不進他的內心。直到此刻,聽到他這番不是情話卻勝似情話的承諾,她才真切地感受到,那個她熟悉的夫君回來了,不,是變得更加強大、更加值得依靠了。
“夫君……”她聲音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隻是用力地回握著他的手,千言萬語都凝聚在這緊緊相握之中。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兩人身上,將他們的身影拉長,交織在一起。院中的老槐樹在夜風中發出沙沙的輕響,仿佛在為這對亂世中的夫妻低語祝福。
這一刻,政治聯姻的薄紗被徹底掀去,兩顆心在月色下真正靠在了一起。對楊延昭而言,柴婉兒不再僅僅是他需要扮演角色的一部分,而是他在這個冰冷時空裡,真切切可以依賴、可以傾訴至少是部分)、並決心用生命去守護的溫暖存在。對柴婉兒而言,夫君的轉變讓她看到了未來的希望,無論風雨,她都將與他同行。
情定此生,並非隻是一句空言。在這危機四伏的宋初,這份於細微處萌發、在困境中堅定的感情,將成為支撐楊延昭走下去的又一重重要力量。它讓他對這個時代的歸屬感,變得更加真實而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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