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的軍棍傷痕尚未結痂,定州城外伏擊戰的硝煙也剛剛散儘,來自汴梁的又一道旨意,伴隨著一紙新的樞密院調令,送達了北疆。
這一次,不再是言辭模糊的敲打,而是實實在在的人事安排。
旨意內容主要有兩點:其一,擢升楊延昭為樞密副使,仍兼領河東河北宣撫大使,總攬北疆軍政,以示朝廷信重不衰。其二,鑒於北疆防務繁重,特增設河北路製置副使一員,佐理軍務,由原殿前司都虞侯、捧日軍指揮使張耆出任,即日赴任。
這道旨意,看似再次肯定了楊延昭的地位,甚至給了他從二品樞密副使的崇高頭銜,但明眼人都能看出,真正的玄機在於第二點。
殿前司是天子親軍,負責汴京和宮城防衛,其將領多為皇帝心腹。張耆此人,年約四旬,出身尚可,武藝嫻熟,更關鍵的是,他素以“恭謹曉事”著稱,深得官家趙恒信任。將他從禁軍核心調入北疆,擔任手握實權的製置副使,其用意不言自明——監督與製衡。
“這是要在太尉身邊,安插一雙眼睛,一雙耳朵啊。”宣撫使司內,一位資深幕僚放下抄錄的邸報,憂心忡忡地說道。
楊延昭神色平靜,仿佛早已料到。他仔細看著張耆的履曆,以及隨調令一同送來的、由樞密院下發的關於製置副使權責範圍的文書。文書上寫得冠冕堂皇,無非是“協理防務、整訓士卒、核查軍資”等,但每一項職權,都足以對北疆現有的軍事體係進行深入的介入和審視。
“既然是朝廷旨意,我等自當遵從。”楊延昭將文書放下,語氣淡然,“傳令下去,準備迎接張製置使。一應規格,按朝廷法度,不可怠慢,亦不必過分隆重。”
他頓了頓,補充道:“另,將北疆各軍駐防、糧秣儲備、軍械打造等基本情況,整理成冊,待張製置使到任後,即刻移送其衙門。他要看什麼,隻要不涉及軍機要害,儘可提供。”
“太尉,這……”另一位將領有些不解,“豈不是將我等家底都露給外人?”
楊延昭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遮遮掩掩,反而落人口實,顯得我等心中有鬼。坦蕩示之,方能彰顯我等並無不可對人言之處。況且,北疆諸軍,乃國家乾城,非我楊延昭私兵,朝廷派員核查,亦是分內之事。”
他這番話,既是說給部下聽,也是表明自己的態度。在當前的局勢下,硬頂是下策,隻會激化矛盾。唯有以柔克剛,在服從的大前提下,守住核心底線,才是生存之道。
十日後,定州城外。
旌旗招展,儀仗鮮明。楊延昭率領宣撫使司主要屬官及定州文武,在官道旁迎接新任河北路製置副使張耆。
張耆的隊伍不算龐大,但護衛皆是從殿前司帶來的精銳,甲胄鮮明,紀律嚴明,與邊軍久經沙場的剽悍之氣截然不同,透著一股來自帝都的雍容與肅穆。
張耆本人,身著緋色官袍,麵容白淨,三縷長須修剪得一絲不苟,騎在一匹神駿的白馬上,顧盼之間,姿態從容,未見絲毫武人的粗豪,反而更像一位儒雅的文官。他見到楊延昭,立刻翻身下馬,快步上前,躬身施禮,姿態放得極低。
“下官張耆,參見楊太尉!久仰太尉威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三生有幸!今後在太尉麾下效力,還望太尉不吝教誨!”言辭懇切,禮數周全,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楊延昭也是滿麵春風,伸手虛扶:“張製置使不必多禮。閣下乃陛下欽點,殿前俊才,能來北疆相助,實乃我軍之幸。今後同殿為臣,共保社稷,還望精誠合作。”
兩人把臂言歡,場麵甚是融洽。周圍的官員將領們,不管內心作何想法,麵上也都堆起了笑容。
迎接儀式結束後,張耆被安置在早已準備好的製置副使衙門。這衙門就在宣撫使司隔壁,規模建製一應俱全,顯示楊延昭並未在待遇上有所怠慢。
接下來的幾天,張耆表現得異常低調和勤勉。他先是閉門謝客,仔細閱讀楊延昭派人送來的各類文書冊簿,遇到不解之處,便會親自前往宣撫使司向相關屬官請教,態度謙和。隨後,他又在楊延昭安排的向導陪同下,開始巡視定州城防、軍營、武庫以及城外的屯田。
巡視過程中,張耆看得仔細,問得也專業,對於北疆將士在艱苦環境下構築的防線、表現出的高昂士氣,不時發出由衷的讚歎。
“楊太尉治軍有方,北疆防線固若金湯,真乃國家柱石!”在一次視察完一段新修的城牆後,張耆對陪同的楊延光感慨道。
楊延光性格沉穩,隻是微微欠身:“張製置使過譽,此乃分內之事。”
一切似乎都朝著和諧共事的方向發展。張耆的恭謹、專業和低調,甚至讓一些原本心存戒備的北疆將領稍稍放鬆了警惕。
然而,楊延昭卻從未放鬆警惕。他深知,越是表現得完美無缺,越可能所圖甚大。他密令楊延光,對張耆及其隨從人員的動向,進行更隱蔽的監控,尤其是他們私下接觸了哪些人,打聽了哪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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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半月,波瀾再起。
這一次,問題出在了軍需後勤上。
北疆駐軍龐大,糧秣、被服、餉銀、軍械損耗,每一項都是天文數字。雖然朝廷有三司撥付,但運輸損耗、戰時應急、以及一些特殊的開支如犒賞、撫恤、情報費用等),使得北疆的軍費賬目極其複雜。為了應對瞬息萬變的戰事,楊延昭被授予了一定的便宜行事之權,允許在緊急情況下先行支用,事後報備。
張耆在仔細核查了近三年的軍費賬目後,向楊延昭提交了一份公文。公文措辭依舊恭敬,先是充分肯定了北疆軍務繁重、開支浩大是客觀事實,也理解太尉便宜行權的必要性。但接著,他指出了幾處“存疑”之處:
其一,去年秋季,為應對遼軍可能的異動,楊延昭下令提前采購了一批過冬的皮裘和燃料,數量巨大,但最終遼軍並未大規模入侵,這批物資有部分積壓,其采購價格似乎略高於當時市價。
其二,莫州之戰前後,為激勵士氣、救治傷員,有一筆數額不小的特彆開支,用於購買藥材、酒肉及額外賞賜,其具體使用明細,部分批次記錄不夠清晰。
其三,宣撫使司麾下有一支直接聽命於楊延昭的“探事馬”,人員精乾,耗費不菲,但其具體人員編製、活動經費及成果彙報,在賬目上體現得較為模糊。
張耆在公文最後表示,這些“存疑”或許皆有合理解釋,但為了“完善度支,以塞眾口”,避免朝中再有非議,懇請楊延昭能提供更詳細的說明文件及輔助證據,以便他“據實回稟樞密院及三司”。
這份公文,如同一把包裹著絲綢的軟刀子,刀刀都砍在北疆軍政體係最敏感、也最難完全透明公開的地方。采購差價,可以解釋為戰時緊急加價;特彆開支明細不清,是因為有些賞賜和花費無法完全記錄在案比如對某些線人的賞賜);而“探事馬”更是涉及軍情機密,其人員和活動豈能完全公開?
張耆沒有直接指責楊延昭貪墨或濫用職權,他隻是“依律核查”,要求“完善手續”。但誰都明白,如果楊延昭無法提供讓他“滿意”的解釋,這些“存疑”點被彙總起來,送到汴梁王欽若等人的手中,會引發怎樣的風暴。
“他這是要查我們的底細,從根子上找麻煩!”焦讚得知後,氣得直拍桌子,“那批皮裘,要不是提前買了,去年冬天兒郎們就要挨凍!探事馬的兄弟,哪個不是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做事,他們的行蹤能隨便記錄在案嗎?”
楊延昭坐在案後,手指輕輕點著那份公文,目光幽深。張耆的出手,比他預想的更快,也更準。此人果然不簡單,不像周懷政那樣莽撞攻擊,而是選擇這種看似合規合法、實則極其刁鑽的角度,慢慢滲透,細細切割。
“他要明細,就給他明細。”楊延昭沉默良久,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采購皮裘一事,將當時所有接洽的商人、簽訂的契約、市麵價格的調查記錄,全部整理出來。特彆開支,能說清楚的,列出詳細清單;不便明說的,由我親自具折,向陛下密奏說明。至於探事馬……”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其存在及必要性,我可向張製置使做口頭說明,但其具體編製、經費及活動,涉及軍國機密,按律無需向製置副使衙門詳細報備。若他堅持,可請他直接上奏陛下或樞密院,請求明確職權範圍。”
這是一種有限度的合作和明確的反擊。該提供的、能提供的,絕不隱瞞。但不能提供的、涉及核心機密的,則堅決守住底線,並將皮球踢回給朝廷,試探官家和樞密院的真正態度。
命令下達,整個宣撫使司再次高效運轉起來,應對這場不見硝煙的查賬風波。
而就在楊延昭全力應對張耆的“軟刀子”時,來自西北的緊急軍報,如同一聲驚雷,再次打破了短暫的平靜——西夏李德明,趁宋遼大戰方息、宋廷注意力集中於北疆之際,突然集結重兵,猛攻宋夏邊境的重鎮,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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