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旨意和汴梁朝堂的風聲,如同初春的寒流,迅速席卷了整個北疆。儘管楊延昭已嚴令麾下謹言慎行,但一種無形的壓抑感,還是不可避免地彌漫開來。尤其是對那些直腸子的軍中悍將而言,這種來自背後的猜忌,比麵對遼軍的鐵騎更讓人憋悶。
宣撫使司的文書房燈火徹夜通明,書記官和幕僚們按照楊延昭的要求,一絲不苟地整理著需要上奏的各類文書、賬冊。過程繁瑣而細致,力求每一個數字、每一樁案例都有據可查,無懈可擊。
楊延昭本人則親自起草那份“具折陳奏”的奏章。他避開了任何可能帶有情緒化的言辭,以極其平實、客觀的語氣,詳細闡述了莫州戰後對有功士卒進行賞賜的軍律依據、具體執行過程以及物資來源,並列出了所有涉及人員的名單和賞格。對於州縣官員的“先行署理”,他也逐一說明了當時麵臨的實際情況如原官戰死、臨陣脫逃或急需能吏穩定地方等),並附上了所有事後向吏部報備的文牘編號和日期。
這份奏章,更像是一份嚴謹的工作報告,通篇看不到絲毫委屈或自辯,隻有冷靜的事實和清晰的流程。寫完最後一個字,用上宣撫大使的大印,楊延昭輕輕籲了口氣。他知道,這份奏章抵達汴梁,在王欽若等人眼中,或許會被視為一種隱忍的示威,但在目前的情勢下,這是唯一正確的應對方式——用絕對的坦蕩和服從,來應對猜忌。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就在楊延昭全力應對朝廷審查之時,北疆內部,一些潛藏的矛盾和外部滲透的暗流,也開始借機湧動。
事件一:淤口寨風波
淤口寨是雄州以北的一個重要軍寨,寨主王貴是楊延昭一手提拔起來的將領,作戰勇猛,但性格粗豪,有時行事不免魯莽。不久前,一夥大約百人的遼軍散兵遊勇流竄至淤口寨附近,被王貴率軍擊潰,俘獲了數十人,並繳獲了一批皮貨、牲畜。
按北疆不成文的慣例,這類小規模戰鬥的繳獲,部分會當場賞賜給參戰士卒以激勵士氣,部分則充作軍資。王貴此次也不例外,將部分皮貨和牲畜分給了手下。不料,此事卻被寨中一名不得誌的文書官記下,並添油加醋,通過某種隱秘渠道,直接捅到了汴梁的禦史台。
指控變成了:“淤口寨寨主王貴,縱兵搶掠歸附宋境的蕃部,殺良冒功,破壞朝廷羈縻之策。”
這頂帽子扣得極大,直接將打擊遼軍散兵的行為,扭曲成了侵害已歸附大宋的邊境蕃部,不僅涉及軍紀,更牽扯到敏感的民族政策。
消息傳回定州,楊延昭震怒。他立刻下令拘傳王貴至定州受審,並派出以執法嚴苛著稱的幕僚攜親衛前往淤口寨徹查。
校場點兵台上,臨時設了公案。楊延昭麵色鐵青地坐在主位,兩旁是宣撫司的司法參軍、錄事參軍等官員。王貴被除去甲胄,五花大綁地跪在台下,滿臉不服與冤屈。
“王貴!你可知罪?”楊延昭的聲音冷得像冰。
“太尉!末將冤枉!”王貴梗著脖子喊道,“末將所擊,確是遼狗散兵!他們驅趕的牛羊,上麵還有遼軍烙印!寨中上下皆可作證!那姓劉的文書官,隻因前次考核末將給了他一個‘中下’,便懷恨在心,汙蔑構陷!”
“證據呢?”楊延昭厲聲打斷他,“你說他們是遼軍散兵,除了烙印,可有其他憑證?那些被你們‘繳獲’的蕃民,現在何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王貴一時語塞。戰鬥混亂,誰還去仔細分辨那些被遼兵裹挾的牧民具體身份?繳獲的物資分了,俘虜的遼兵也按律處置了,哪裡還找得到所謂的“蕃民”來對質?
這時,派去核查的幕僚返回,呈上調查結果:經仔細查證,被王貴部攻擊的隊伍中,確實混有少量被遼軍擄掠的邊境蕃民,並在交戰中有傷亡。繳獲的物資中,也確有部分屬於這些蕃民。王貴處置失當,未能有效甄彆,且戰後分配戰利品程序粗糙,授人以柄。而那名文書官的指控,雖有誇大,但並非完全空穴來風。
案情基本清晰。王貴有錯,但罪不至“殺良冒功”,更多是失察和程序不當。然而,此事已被捅到禦前,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楊延昭看著台下猶自憤憤不平的王貴,心中五味雜陳。王貴是他的舊部,作戰勇猛,也立過不少功勞。但如今,他必須做出抉擇。
“王貴禦下不嚴,處置失當,以致引發物議,損及軍譽……”楊延昭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著,革去淤口寨寨主一職,杖八十,軍前效力,以觀後效。其麾下相關將佐,依律懲處。所有被誤傷蕃民家屬,由宣撫使司撥付錢糧,加倍撫恤!”
這個處罰,不可謂不重。革職、杖責,幾乎斷送了王貴的前程。
“太尉!”王貴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悲憤。
“拖下去,行刑!”楊延昭閉上眼,揮了揮手,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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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軍棍落在皮肉上的悶響,和王貴壓抑的痛哼聲,在校場上回蕩。所有觀刑的將領都麵色凝重,他們明白,這八十軍棍,不僅僅是打在王貴身上,更是打在所有北疆將士的心上。太尉這是在用最嚴厲的方式,警告所有人,在這個敏感時期,任何微小的差錯,都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事件二:暗夜殺機
幾乎在淤口寨風波平息的同時,一個更隱秘的威脅,悄然逼近定州。
來自遼國南京析津府今北京)的密報,通過康保裔的渠道,緊急送到了楊延昭的案頭。密報顯示,耶律斜軫主持的那個特殊營地,近期派出了一支精乾的小隊,偽裝成商隊,秘密潛入了宋境。其目標不明,但行動極其詭秘,很可能針對北疆的重要人物或設施進行破壞、刺探。
楊延昭立刻警覺起來。他深知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軫的行事風格,吃了這麼大的虧,絕不會善罷甘休。明麵上的大軍征伐暫時不可能,但這種陰損的暗殺、破壞手段,正是他們找回場子、擾亂北疆的拿手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