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遇襲、遼軍跨海而來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汴梁城急速蔓延,引發的恐慌遠勝於之前的延州之圍。畢竟,對於深處內陸的汴梁百姓和官員而言,茫茫大海之上的敵人,顯得更加神秘和不可抵禦。市井坊間流言四起,有說遼軍戰艦千艘,蔽海而來的;有說登萊已儘數陷落,遼軍不日將沿運河直撲汴京的。一時間,人心惶惶。
皇城大內,氣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福寧殿內,趙恒麵沉如水,將一份來自登州的求援急報狠狠摔在禦案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嚇得侍立一旁的內侍們渾身一顫。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趙恒的聲音因憤怒而有些尖銳,“登州水寨是紙糊的嗎?上萬遼軍跨海而來,沿海軍州竟毫無察覺?朕養著這些官吏、這些水師有何用!”
他胸膛劇烈起伏,連日來的焦慮、擔憂,以及一種被背叛的憤怒,在此刻徹底爆發。楊延昭的捷報帶來的那點欣慰,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海上危機衝刷得乾乾淨淨。
王欽若、曹瑋等重臣垂首立於下方,大氣也不敢出。
“說話啊!都啞巴了嗎?”趙恒淩厲的目光掃過眾人,“如今遼寇肆虐登萊,燒殺搶掠,爾等身為股肱之臣,可有退敵良策?”
曹瑋深吸一口氣,出列奏道:“陛下息怒。遼軍跨海而來,雖出人意料,然其孤軍深入,補給困難,乃兵家大忌。當務之急,是急令登萊各地堅守城池,勿與浪戰,同時速調兩浙、福建水師北上,斷其歸路,與沿岸守軍內外夾擊,則遼軍必不能久持!”
這是最穩妥也是目前看來最可行的方案。趙恒臉色稍霽,點了點頭:“準!即刻以樞密院名義,發金牌急腳遞,令兩浙、福建水師克日北上,不得有誤!登萊軍政官員,務必堅守待援,若有棄城而逃者,格殺勿論!”
“陛下聖明!”曹瑋躬身領命。
然而,王欽若卻在此刻緩緩開口:“陛下,曹樞密所言,乃是正理。然,老臣所慮者,非止東南海疆。”
他抬起頭,臉上帶著深深的憂慮:“遼人此番跨海奇襲,用心險惡。其目的,恐怕不止是劫掠登萊,更是要牽製我大宋兵力。如今北疆楊太尉雖連戰連捷,威名赫赫,然其麾下精兵,多集中於定州、雄州一線,以防遼軍陸路南下。若此時因登萊之事,抽調北疆兵力,或令楊太尉分心他顧,萬一耶律休哥舊部或耶律隆慶趁機從陸路大舉進犯,則北疆危矣!屆時兩麵受敵,後果不堪設想!”
他這番話,看似高瞻遠矚,處處為大局著想,實則又一次將楊延昭推到了風口浪尖。潛台詞便是:楊延昭在北疆權力過重,兵力過強,朝廷難以調動,一旦局勢有變,他若按兵不動或有所保留,朝廷將極為被動。
趙恒剛剛緩和的臉色又陰沉了下去。王欽若的話,再次戳中了他內心最深的隱憂。他不由想起了楊延昭西征歸來後,那道要求其“速返定州”、明升暗降的旨意。當時就是為了防止其權勢過度膨脹。如今看來,這種擔憂並非多餘。
“王卿以為,該當如何?”趙恒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王欽若躬身道:“老臣以為,當雙管齊下。一方麵,依曹樞密之策,急調南方水師北上,嚴令登萊堅守。另一方麵,陛下當頒下嚴旨,申飭北疆諸將,令其提高警惕,嚴防遼軍陸路偷襲,務必確保北線萬無一失!同時……或可另遣重臣,持節前往登萊,總督抗倭……抗遼事宜,協調各方,以示朝廷重視,亦可……分擔楊太尉之憂。”
他巧妙地將“抗倭”說成“抗遼”,但“另遣重臣”、“分擔楊太尉之憂”等詞,其用意昭然若揭——就是要分楊延昭的權,至少是分走他對沿海戰事的潛在影響力。
曹瑋眉頭大皺,立刻反駁:“陛下!臨陣換將,乃至另設統帥,乃兵家大忌!登萊之事,自有山東安撫使司及即將北上的水師將領處置。楊太尉熟悉北疆情勢,威震遼寇,正當其坐鎮定州,震懾北虜,使其不敢妄動!若此時朝廷另遣重臣,難免令出多門,相互掣肘,非但於登萊戰事無益,反而可能動搖北疆根本!請陛下明察!”
兩位重臣再次在禦前爭執起來。一方強調製衡與分權,一方強調穩定與專任。
趙恒聽著雙方的爭論,隻覺得心煩意亂。他既擔心東南海疆糜爛,又害怕北疆尾大不掉。作為皇帝,他渴望有能臣良將為他平定四方,但又無時無刻不擔心這些能臣良將脫離他的掌控。
“夠了!”趙恒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就依曹卿所奏,速調南方水師北上,令登萊堅守。北疆之事……”
他頓了頓,沉吟良久,才緩緩道:“擬旨,加楊延昭太子太保銜,賜帛五百匹。嚴旨申飭北疆諸將,務必恪儘職守,嚴守關隘,若遼軍從陸路南下,有失地者,楊延昭與守將同罪!”
這是一道充滿矛盾的旨意。既有褒獎太子太保是極高的榮銜),又有嚴厲的警告失地同罪)。它沒有采納王欽若另遣重臣的建議,保持了楊延昭在北疆的權威,但也通過“同罪”的表述,將巨大的壓力施加在了楊延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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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聖明!”王欽若和曹瑋幾乎同時躬身,但兩人心中的想法卻截然不同。王欽若雖然未能直接分權,但這道旨意無疑進一步加深了皇帝對楊延昭的猜忌和施壓。而曹瑋則稍微鬆了口氣,至少北疆的指揮體係沒有被打亂。
聖旨以最快的速度發往北疆。
與此同時,關於“江南海商通遼”的驚人消息,也通過楊延昭的奏章和某些隱秘渠道,在朝堂高層小範圍內流傳開來,引發了另一場地震。趙恒得知後,更是驚怒交加,連夜召見皇城司使,下令徹查,無論涉及何人,一查到底!
一時間,汴梁城內暗探四出,風雲詭譎。原本針對北疆的視線,有一部分被暫時牽引到了東南方向和富庶的江南。
定州,宣撫使司。
接到朝廷的旨意和關於徹查海商通遼的邸報,楊延昭神色平靜。對於那道恩威並施的聖旨,他並無意外。太子太保的虛名,他並不看重;“失地同罪”的壓力,他早已習慣。
真正讓他在意的,是朝廷終於開始重視“海商通遼”這條線索。這或許是一個契機,一個將隱藏在深處的蠹蟲揪出來的契機。
“太尉,朝廷這是把登萊的擔子,也壓了一部分在我們身上啊。”楊延光看著聖旨,語氣沉重。
“不是壓擔子,是警告。”楊延昭淡淡道,“警告我們,北疆絕不能出事。否則,新賬舊賬一起算。”
他走到輿圖前,目光掠過北方的連綿群山,又投向東南的浩瀚海洋。
“耶律隆慶這一手,確實高明。幾乎將我們,將朝廷,都逼到了牆角。”楊延昭的手指重重地點在登州的位置,“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海邊。但我們不能亂。”
他轉過身,看向楊延光和張耆後者也被召來商議)。張耆此刻也是麵色凝重,海疆生變,同樣出乎他的意料,也打亂了他某些暗中的步驟。
“延光,滄州方向的部署不變,五千精銳必須牢牢釘在那裡,既要防遼軍登陸,也要監控內部。沿海的情報,要第一時間報來。”
“明白!”
“張製置使。”楊延昭看向張耆,“點校兵員之事,照常進行,但範圍可適當收縮,以穩定軍心為要。如今多事之秋,北疆內部,絕不能再生亂子。”
張耆心中一凜,知道楊延昭這是在借勢敲打他,讓他安分一些。他連忙躬身道:“下官遵命!必當以大局為重,協助太尉,穩定北疆!”
楊延昭點了點頭,不再多言。他知道,這道聖旨之後,他在北疆的每一個決策,都將被放在放大鏡下審視。一步走錯,便是萬劫不複。
但他彆無選擇。
帝心難測,君威如虎。外有強敵環伺,內有蠹蟲潛伏。這注定是一條布滿荊棘的獨木橋。
他隻能更加小心,更加謹慎,同時也必須更加果斷,更加狠厲。
“傳令各軍,即日起,進入一級戰備。告訴兄弟們,眼睛都給我放亮一點,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有硬仗要打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肅殺。
無論是來自海上的驚雷,還是來自陸地的暗箭,他都必須要接下。
這北疆的天,不能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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