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在營地上空盤旋了三天三夜，終於顯露出一絲疲態。天空不再是鉛塊般的沉重，偶爾能透出幾縷慘淡的灰白日光，映照在無邊無際的雪原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但這短暫的喘息並未帶來多少暖意，反而讓營地中缺糧的陰影更加沉重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軍令已下，口糧減半。原本熱氣騰騰、分量十足的粟米飯和肉乾湯，變成了稀薄得能照見人影的糊糊和指頭大小、凍得硬邦邦的肉塊。
士兵們捧著冰冷的陶碗，沉默地蹲在篝火旁，小口小口地啜吸著，努力汲取那一點可憐的熱量和味道。饑餓感如同冰冷的蛇，在腹中盤旋，啃噬著意誌和體力。
營地裡，往日操練的呼喝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傷兵營裡壓抑的呻吟和人們因寒冷與饑餓而發出的沉重呼吸。
帥帳內。趙雲看著蔣琬帶回的報告，眉頭緊鎖。蔣琬和黎卉帶著少量護衛和醫藥，深入了附近幾個已知的小部落和零散村寨。結果令人沮喪。
“回鎮國公，”蔣琬聲音帶著疲憊和無奈，“情形比預想的更糟。雪災覆蓋範圍極廣，這些小部落自身存糧本就不多，牲畜凍斃無數。”
“我們遇到的大多是老人、婦孺，青壯男子……據說都被高句麗人強行征召去修築工事或充作苦力了。他們……已是朝不保夕。”
他頓了頓，想起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神麻木絕望的異族麵孔，心中沉重，“我們留下的醫藥，救治了一些凍傷和風寒的婦孺，也說明了我軍借糧、日後必償的誠意。”
“但……實在拿不出多少糧食。總共隻換來……不到五十石粗糲的雜糧和少量肉乾。”
五十石！對於十五萬大軍和數萬民夫，無異於杯水車薪。
“李軍師那邊呢？”趙雲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負責聯絡的李儒屬官上前一步，躬身道：“稟鎮國公，軍師派出八支征糧隊，每隊百人，分往更遠些的聚居點。目前已有三隊返回……”他猶豫了一下，“共征得糧食……約三百石。”
“征？”蔣琬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語氣帶著質問，“是如何‘征’得的？可有強取豪奪？可有傷人？”
那屬官避開蔣琬的目光，低聲道：“蔣長史言重了。軍師嚴令約束，以勸導、交易為主。隻是……非常之時，難免……難免手段強硬了些。據回報，有些部落隱匿糧食，抗拒繳納，征糧隊為完成任務，隻得……搜查、威懾。”
“衝突中……有數人受傷，皆為對方抵抗所致。糧食，確是按需‘征’集而來，並非劫掠。”
“按需？誰的需？”蔣琬怒極反笑，“搜刮最後一點活命糧，還美其名曰按需征用！李軍師這是要把我們徹底推向遼東所有部族的對立麵！”
“蔣長史！”李儒的聲音從帳外傳來，他掀簾而入，臉上帶著一絲風霜，眼神卻依舊銳利，甚至帶著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
“婦人之仁！若非我派人強硬一些，這三百石糧食都收不上來！蔣長史換來的那五十石，夠大軍吃一頓嗎？餓著肚子，你的仁義能當飯吃？能擋住高句麗人的刀箭？”
他轉向趙雲，語氣急促：“鎮國公！情況比預想得更糟！這些部落確實窮困，但絕非無糧！他們狡猾得很，將糧食藏在地窖、山洞，甚至埋在凍土之下！不施以雷霆手段，他們隻會哭窮！我已令其餘五隊加大力度，務必……”
“夠了！”趙雲一聲低喝，打斷了李儒的辯解。他站起身，走到輿圖前，手指重重按在代表當前營地的位置，然後劃過周圍一片被標記為“未知”的廣袤區域。“無論是五十石，還是三百石，都遠遠不夠！爭吵無益！當務之急，是開源！”
他的目光掃過帳中諸將，最終落在劉淵身上：“劉淵，狩獵隊情況如何？”
劉淵抱拳，臉上帶著一絲振奮，但更多的是凝重：“回鎮國公！末將派出的五支狩獵隊，深入周邊山林。此地雖苦寒，但山林深處仍有生機！”
“獵獲野鹿、麅子、野豬等大型走獸三十餘頭，雪兔、山雞等小獸飛禽數百！另有意外收獲——在一處背風山穀，發現一個被大雪掩埋大半的野牛群凍斃點，粗略估計，可得牛肉不下萬斤！”
帳內頓時響起一陣壓抑的低呼！萬斤肉！這簡直是雪中送炭！
“好！”趙雲眼中終於閃過一絲亮光，“立刻組織人手，將凍肉切割、運回！妥善保存！優先供給傷兵營和體力消耗最大的前哨、巡邏及狩獵隊！其餘按需分配！”
“得令！”劉淵大聲應諾。
“此外，”劉淵補充道，“狩獵隊遭遇了猛獸襲擊，損失了七名好手……是劍齒虎。”他聲音低沉下去，“那畜生極其凶悍狡猾，皮毛厚實，尋常箭矢難以致命。若非祝融夫人……”他看向站在趙雲身側的祝融。
祝融微微昂首，她的臉頰被寒風刮得微紅，眼神依舊野性銳利。“那大蟲，躲在雪窩子裡，突然撲出。我們帶的硬弓，箭頭紮進去，它像沒事一樣。”她說著，比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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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的吹箭，”她指了指腰間掛著的一個不起眼的竹筒，“塗了麻藥，射它眼睛。它看不見，亂了，王敏將軍帶人用長矛才捅死。”她的官話帶著濃重的口音，但意思表達得很清楚，帶著一種原始狩獵者的直白和效率。
趙雲看向祝融，微微頷首，眼中帶著一絲讚許：“夫人辛苦了。”他又看向王敏：“王敏，組織人手，清理猛獸威脅。皮毛筋骨，皆有用處，不可浪費！”
“遵命！”王敏應道。
“楊春！”趙雲繼續下令。
“末將在！”
“你負責的營地周邊搜尋，可有進展？”
楊春上前一步，臉上帶著塵土和疲憊，但眼神還算精神：“回鎮國公！末將帶人清理積雪，在營地西南三裡處，發現一片被深埋的灌木叢。挖開積雪後，找到大量凍硬的漿果和一種耐寒塊莖。”
“黎夫人已查驗過，無毒，可食用！數量……頗為可觀！另外，在一些避風處，找到不少凍死的鳥類和小獸，也已收集起來。”
“好！”趙雲再次肯定，“所有能找到的可食之物，無論多少，皆登記造冊，統一調配！”
開源的努力總算看到了一絲曙光，雖然代價是狩獵隊員的傷亡和猛獸的威脅。帥帳內的氣氛稍稍緩和了一些。然而，李儒的臉色卻更加陰沉。
狩獵和搜尋所得，雖然解了燃眉之急，但終究不穩定，且難以滿足長期需求。他心中那套“強硬征糧、快速積累”的想法，並未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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