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堂的木門軸該上油了,每次推開都發出“吱呀”的怪響,像誰在喉嚨裡卡著口痰。我蹲在門檻上給銅鎖除鏽,聽見巷口的修車鋪老王喊:“小周,接活了!城南河溝撈上來的,女的,二十來歲。”
我直起身拍掉手上的銅鏽,瞥見老王身後停著輛藍色屍檢車,帆布罩下隱約顯出人形輪廓。這是我接掌往生堂的第三單生意,前兩單都是壽終正寢的老人,順順當當收了錢,以為殯葬這行當不過是跟死人打交道,比跟活人勾心鬥角簡單些——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
“溺死的?”我扯下掛在門後的藏青大褂穿上,領口還留著上回給老爺子入殮時沾的香灰。往生堂是爺爺傳下來的,規矩多,比如接橫死的年輕死者得穿這件褂子,說是能“壓驚”。
“可不是嘛,”老王搓著手往巷外退,“撈上來時手裡還攥著半張照片,臉泡得發白,你小心點。”他說這話時眼神躲躲閃閃,像怕沾上周遭的晦氣。我知道他怕什麼,這城南河溝邪乎得很,十年前就淹死過個唱戲的花旦,後來每到陰雨天,總有人聽見水裡有咿咿呀呀的唱腔。
掀開屍檢車的帆布時,一股河泥混著腐草的腥氣撲麵而來。女孩躺在防水布上,長發纏成一團水草似的,手指蜷曲著,果然攥著半張照片。我蹲下身想把照片抽出來,指尖剛碰到她的皮膚,突然被死死攥住——那手指冰涼僵硬,力氣卻大得嚇人。
“嘶——”我倒吸口涼氣,另一隻手去掰她的指節,摸到些黏糊糊的東西,借著巷口的路燈一看,是深褐色的血痂。這才發現她手腕上有道口子,不是溺水掙紮時被石頭劃的,倒像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撕開的。
“彆動她。”
身後突然傳來個沙啞的聲音,嚇了我一哆嗦。回頭看見個穿對襟褂的老頭站在巷口,背著手看過來,月光在他臉上刻出深深的溝壑,手裡攥著串檀木珠,珠子黑得發亮,像浸過血。
“您是?”我鬆開手,女孩的手指卻沒鬆開,依舊死死攥著那張照片。
“屍叔。”老頭吐出兩個字,抬腳走過來。他步子很輕,沒踩出一點聲響,走到屍檢車旁就站定了,眼睛盯著女孩的臉,“水鬼拖替身,你鎮不住。”
我這才想起爺爺留下的筆記裡提過“屍叔”——往生堂遇到鎮不住的邪事,可請他來幫忙,酬勞是分三成收入,外加每天一盅陳年米酒。隻是爺爺去世後就沒聯係過,沒想到他還在。
“您怎麼知道……”
“她指甲縫裡有河泥,”屍叔打斷我,用手裡的檀木珠碰了碰女孩的手腕,“但這血不是她的。”他說著從懷裡掏出個小布包,打開是些黑色的粉末,往女孩眉心一撒,那攥著照片的手指突然鬆了,半張照片飄落在地。
我撿起來一看,照片上是對穿校服的情侶,背景是城南中學的校門,女孩笑起來有兩個酒窩,跟地上這具屍體依稀能對上。隻是照片上男孩的臉被人用指甲劃得稀爛,露出底下泛白的紙頁。
“她叫什麼?”屍叔突然問。
“登記冊上寫的是林晚。”我翻出夾在文件夾裡的表格,“家屬還沒聯係上,派出所正在查。”
屍叔沒再說話,蹲下身掀開女孩的眼皮,用手電筒照了照,又摸了摸她的頸動脈,動作熟練得像給牲口檢疫。末了從懷裡掏出根銀針,在火折子上燎了燎,往女孩心口一紮,針尾立刻冒出層黑霧。
“今晚彆入棺,”他拔下銀針甩了甩,黑霧落地就散了,“找口大缸,盛半缸糯米,把她放進去,天亮再說。”
我看著那具屍體,突然發現她腳踝上係著根紅繩,繩結是活扣,像是剛被人解開過。再抬頭時,屍叔已經走到巷口了,檀木珠在他手裡轉得飛快。
“屍叔,”我追上去問,“這糯米……”
“防她夜裡爬起來找替身。”他頭也沒回,“對了,”走到巷口突然停下,“明早我來,記得溫好米酒。”
等屍叔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我才發現手心全是汗。低頭看那半張照片,忽然注意到女孩校服口袋裡露出個角,像是張明信片。抽出來一看,正麵印著口黑棺材,棺材上用紅筆寫著行字:
“今晚,輪到你了。”
風從河溝方向吹過來,帶著股腥氣,卷著照片往巷深處跑。我伸手去抓,卻看見照片背麵還有行更淡的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屍叔多指教。”
這字跡歪歪扭扭的,倒像是臨死前拚儘全力劃下的。我捏著照片站在原地,聽見河溝方向傳來“嘩啦”一聲水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從水裡探出頭,正往這邊看。往生堂的木門又“吱呀”響了一聲,仿佛有人在裡麵推門。
我趕緊把照片塞進褂子口袋,抱起林晚往堂裡走。經過那口爺爺留下的老缸時,猶豫了一下還是掀開了蓋子——缸裡的糯米泛著白,是去年新收的,顆顆飽滿。把林晚放進去時,她突然睜開眼,瞳孔裡映出我驚慌的臉,嘴角好像還往上彎了彎。
“砰”地合上缸蓋,我靠在缸邊喘氣,聽見糯米在裡麵窸窸窣窣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底下爬。口袋裡的明信片硌著胸口,那行“屍叔多指教”像根針,紮得人心裡發慌。
這時手機突然震動,掏出一看是條陌生短信,發信人號碼顯示“未知”,內容隻有一張圖片:正是我剛才站在巷口的樣子,背後的河溝裡浮著個長發女人的腦袋,正盯著我的背影笑。
圖片下方還有一行字,跟明信片上的筆跡一模一樣:
“輪到你了。”
我猛地抬頭看向巷口,月光把路麵照得發白,空蕩蕩的不見人影。隻有往生堂的木門還在輕輕晃動,像是在催我趕緊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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