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著那串新檀木珠串往回走，屍叔的腳步聲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像塊甩不掉的影子。剛拐過巷口，手腕突然一沉，珠串不知何時纏上了根發絲，黑長、油膩，像從井裡撈出來的水草。
“彆扯。”屍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抬頭，看見他正盯著我手腕，眉頭擰成個疙瘩，“這是‘引魂絲’，你越扯，它纏得越緊。”
話音剛落，那發絲突然活了似的，順著珠串往上爬，掠過我的手背時，涼得像貼了塊冰。我猛地甩手，珠串“啪”地掉在地上，滾出兩顆珠子，其中一顆裂開，裡麵竟裹著點灰——不是普通的灰塵，是那種燒過的紙灰，帶著股焦糊味。
“撿起來。”屍叔彎腰撿起珠子，用指甲把紙灰摳出來，湊到鼻尖聞了聞，“是林晚的。她沒走乾淨。”
我突然想起林晚日記最後一頁的角落，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弓箭，箭頭指著往生堂後院。當時隻當是孩子塗鴉，現在想來，那箭頭的方向，正好對著後院那棵老槐樹。
“去後院。”屍叔已經邁步，檀木珠在他手裡轉得飛快，“她把東西藏在樹上了。”
後院的月光被槐樹枝杈剪得支離破碎，樹乾上纏著圈紅繩，繩子上掛著些小玩意兒——褪色的蝴蝶結、斷了弦的彈弓、缺角的玻璃彈珠，都是些孩子玩意兒。屍叔指著最高的那根枝椏：“看那兒。”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枝椏間卡著個東西，銀閃閃的，像塊懷表。剛要爬樹，腳下突然被什麼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是圈生鏽的鐵絲，上麵纏著更多的發絲，黑的、黃的、灰的，纏得像團亂麻。
“這是……”
“以前埋骨灰時剩下的捆屍繩。”屍叔的聲音發沉，“看來不止林晚一個。”他突然拽住我往後退，“彆動！”
我剛站穩，就看見那根鐵絲突然收緊，像條蛇似的纏上樹乾，那些發絲順著鐵絲往上爬，在枝椏間織成張網，把那銀閃閃的東西裹得嚴嚴實實。網眼越來越密，隱約能看見裡麵的東西在動，不是懷表，是隻手——小小的，五指蜷曲，指甲縫裡還沾著河泥。
“是陳陽的手。”屍叔從懷裡掏出桃木劍，“林晚把他的手藏在這兒了，想湊齊他的‘全屍’。”
我突然想起警察說的，陳陽的屍體撈上來時，右手不見了。當時以為是被魚啃了……
“她以為湊齊了就能讓他活過來。”屍叔的劍劈向那張網，發絲遇著桃木火，“滋滋”冒著黑煙，“小孩子的想法，總覺得隻要東西齊了，人就能回來。”
網破了個洞，那隻手掉了下來，我伸手去接，卻接了個空——手在半空化成了灰，風一吹就散了。隻餘下那塊銀閃閃的東西，原來是塊長命鎖，鎖身上刻著“陳陽”二字，背麵還有行小字：“七歲生辰，母贈。”
“這才是她要找的。”屍叔撿起長命鎖，鎖扣上纏著根紅繩，和樹乾上的紅繩一模一樣，“林晚偷藏了這個，怕被下葬時一起埋了。”
就在這時，槐樹突然劇烈搖晃，樹葉“嘩啦啦”往下掉，每片葉子背麵都粘著張臉——全是些孩子的臉，有的缺了眼，有的沒了嘴，都直勾勾地盯著我們。屍叔將長命鎖塞進我懷裡：“快跑！這些是沒被好好安葬的孩子，被林晚的執念引來了！”
我攥著長命鎖往前跑，鎖身燙得像塊烙鐵。跑過前院時，瞥見糯米缸的蓋子又開了，裡麵的糯米不知何時變成了黑水，水麵上漂著個紙人，穿著林晚的校服，紙人的臉被人用指甲摳爛了，露出底下的字：“為什麼不等等我？”
身後傳來屍叔的吼聲，夾雜著桃木劍劈砍的脆響。我不敢回頭，隻顧著往前衝，懷裡的長命鎖越來越燙，燙得我幾乎要撒手——突然想起林晚日記裡的話：“陳陽說，等他長大了，就用這鎖給我打個戒指。”
原來不是要湊齊屍體，是要湊齊他們的約定。
跑到巷口時，身後的響動突然停了。回頭一看，屍叔正站在槐樹下，那些孩子的臉漸漸淡去，林晚的身影在樹影裡閃了閃，像片葉子似的落了下來。屍叔伸手接住她，她手裡攥著半塊玉佩，正是陳陽的那半塊。
“找到了。”屍叔朝我揚了揚手，長命鎖的溫度慢慢降了下來，我才發現自己的手心被燙出了個紅印，形狀正好是把小弓。
天亮後，警察來取走了長命鎖和玉佩，說要還給兩家父母。屍叔在槐樹下燒了林晚的日記，灰燼被風吹向河溝的方向。他看著灰燼說：“小孩子的執念，燒了就好了。”
我摸了摸手心的紅印，突然明白那些樹葉上的臉為什麼盯著我——他們不是要找替身，隻是想讓人看看他們的樣子，記得他們曾經來過。就像林晚，她要的從來不是陳陽的手，隻是想讓有人知道，有個叫陳陽的男孩，答應過要給她打枚戒指。
屍叔把那串斷了的檀木珠扔進了井裡，濺起的水花裡，我仿佛看見林晚牽著陳陽的手，兩人手裡都攥著半塊玉佩，慢慢沉了下去。
“走吧。”屍叔拍了拍我的肩膀，“還有活要乾。”
我點點頭，跟著他往巷外走，手心的紅印還在發燙，像枚沒刻字的印章，蓋在了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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