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灰落進積水窪的瞬間,水麵“滋啦”一聲騰起白煙,林晚的臉在煙霧裡扭曲成一團,像被揉皺的紙。我後退半步,後腰撞到供桌,供桌上的長明燈晃了晃,燈芯爆出一串火星。
“去把井繩解下來。”屍叔的聲音從煙霧後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他正用桃木劍挑著那半張沒燒完的照片,火苗在劍身上舔動,照得他皺紋裡全是陰影。
我沒敢多問,攥著扁擔往院外跑。井邊的白裙已經不見蹤影,井繩在轆轤上纏得緊實,繩頭垂在水裡,泡得發脹,摸上去滑溜溜的,像裹了層油脂。剛解開繩結,手腕突然被什麼東西攥住——是根水草,深綠色的,帶著濕泥,正順著井繩往上爬。
“快!”屍叔在身後低喝。我猛地拽起井繩,水草被扯斷的地方滲出黏糊糊的汁液,滴在手上像稀釋的血。
回到堂屋時,糯米缸的青石蓋已經被頂開一道縫,縫隙裡往外淌著渾水,混著白花花的糯米,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溪流。屍叔正將黃符紙貼在缸壁上,符紙一沾到水就變成深綠色,字跡扭曲成爬蟲的形狀。
“把井繩繞三圈。”他頭也不抬。我趕緊將濕漉漉的井繩在缸蓋上繞了三圈,繩頭壓在青石下。剛纏好,就聽見缸裡傳來指甲刮擦木頭的聲音,“沙沙沙”,像有人在用指甲摳缸壁。
“她怕這井繩。”屍叔從懷裡掏出個小瓷瓶,往繩上倒了些黑褐色的液體,瞬間散發出嗆人的艾草味,“這是去年端午的雄黃酒,泡過井繩,能鎮水祟。”
我盯著那道縫隙,渾水裡浮著些細碎的白,仔細一看,是牙齒——小小的,尖尖的,像林晚照片裡笑時露出的虎牙。心臟突然跳得厲害,才想起登記冊上寫著,林晚的家屬說她“換牙期,下排缺了顆虎牙”。
“她在啃缸。”我聲音發緊。屍叔沒說話,隻是將桃木劍插進缸縫,劍身上的火苗“騰”地竄高半尺,縫隙裡的刮擦聲戛然而止,轉而變成嗚咽,像被掐住喉嚨的貓。
這時,供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鈴聲在寂靜的屋裡顯得格外刺耳。我接起電話,那頭是個女人的哭聲:“我是林晚的媽媽……警察說找到她的書包了,在河溝下遊……裡麵有本日記,最後一頁畫著口井,還有您這兒的地址……”
屍叔突然按住我的肩膀,對著電話說:“讓他們把日記送來,越快越好。”他的指節用力,幾乎要掐進我肉裡。
掛了電話,我才發現手心全是汗。“日記裡有什麼?”
“她不是找替身。”屍叔盯著糯米缸,青石蓋又在微微顫動,井繩被繃得筆直,“她是找藏在井裡的東西。”
話音剛落,院外傳來汽車引擎聲。我跑到門口,看見兩個警察抬著個濕漉漉的書包,書包帶子上還纏著水草。打開書包,課本和作業本都泡得發脹,隻有本硬殼日記沒濕透,封麵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棺材,旁邊寫著“7.15”。
翻開最後一頁,果然是幅簡筆畫:一口井,井邊站著個穿藏青大褂的人——看輪廓是爺爺,他手裡拿著個紅布包,正往井裡扔。畫下麵歪歪扭扭寫著:“爺爺說,把‘它’沉井裡,就不會再有人不見了。”
“7月15?”我猛地想起,三年前的中元節,城南河溝確實失蹤過個男孩,就是照片上那個,叫陳陽。
“咚!”糯米缸突然劇烈晃動,青石蓋被頂得老高,井繩“嘣”地斷了一根。屍叔將桃木劍橫在缸口,劍身上的火苗突然變成青綠色,“她要出來了!”
我抓起那本日記塞進懷裡,突然想起爺爺筆記裡的話:“水祟記仇,若藏其信物,必尋至信物所在處……解鈴還須係鈴人。”難道爺爺當年沉進井裡的,是陳陽的東西?
缸裡的嗚咽聲越來越響,混著水泡破裂的“咕嘟”聲。屍叔的檀木珠又裂了一顆,他突然拽住我:“去井邊!把日記燒了扔進井裡,快!”
跑到井邊時,轆轤上的井繩正一圈圈往下滑,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井下拽。我掏出打火機,火苗剛碰到日記,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林晚站在月光裡,渾身淌著水,手裡舉著半塊玉佩,正是陳陽照片上掛著的那塊。
“還我……”她的聲音像從水裡撈出來的,黏糊糊的,“把日記還我……”
井繩突然繃直,井水“嘩啦”翻起巨浪,一隻手從水裡伸出來,抓向我的腳踝——是陳陽,他的校服還掛著水草,眼睛裡全是白翳。
“燒!”屍叔的吼聲刺破水聲。我哆嗦著點燃日記,將燃燒的紙頁扔進井裡。火光墜入黑暗的瞬間,陳陽的手縮回水裡,林晚的身影也開始變得透明,她舉著玉佩的手慢慢鬆開,玉佩掉進井裡,發出清脆的回響。
糯米缸的響動停了。屍叔癱坐在地上,檀木珠碎了大半,他看著井水慢慢平靜,低聲說:“總算……清了。”
我撿起半截井繩,繩頭纏著片衣角,是陳陽校服上的。原來爺爺沉井的不是信物,是陳陽的遺物——他怕林晚找到,才謊稱是“鎮祟的東西”。而林晚,根本不是要拖替身,是想湊齊陳陽的遺物,讓他“完整”地走。
天快亮時,我在井邊發現了那半塊玉佩,被井水衝上岸,沾著濕漉漉的井繩纖維。屍叔把它放進桃木盒裡:“等天亮,讓警察交給他們家裡人吧。”
糯米缸裡的水退了,糯米吸飽了水,脹得像一顆顆白玉珠。我舀起一把,發現裡麵混著些細小的貝殼,是城南河溝特有的那種——林晚大概是把這些貝殼當寶貝,藏在口袋裡,跟著一起進了缸。
供桌上的長明燈終於燃儘,燈芯爆出最後一點火星。我看著那口井,突然明白爺爺為什麼總說“殯葬這行當,埋的是死人,安的是活人的心”。林晚要的哪是替身,不過是份念想,就像活著的人,總惦記著給逝去的人多燒點紙錢,求個心安。
屍叔不知何時走了,門檻上放著個新的檀木珠串,比原來的少了三顆。我拿起珠串摩挲著,珠子涼絲絲的,像井繩上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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