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著那截發燙的桃木劍鞘站在祠堂門口時，月亮正往雲裡鑽，把青磚地照得忽明忽暗。祠堂的木門虛掩著，門縫裡淌出些暗紅的光，像血在地上爬。你從背後撞了我一下，手裡的黑狗崽嗷嗷叫，爪子撓得你手腕發紅：“怕了？”
“怕你懷裡的狗崽子尿我身上。”我踹開木門，一股子陳灰混著胭脂的味撲麵而來——是“醉仙樓”的胭脂，去年李寡婦死時，嘴角就沾著這味。供桌上的牌位全倒了，香爐裡插著的不是香，是皮影，驢皮做的，染著紅黑兩色，個個舉著小旗子，旗子上繡著“李”字。
“這是‘影兵’。”你把狗崽塞進我懷裡，摸出火折子晃了晃，火光裡，那些皮影突然動了，小旗子齊刷刷指向供桌底下，“我爺爺說過，用枉死女人的胭脂混驢血畫的皮影，能聽人指揮，專勾活人的影子。”
狗崽突然炸毛，衝著供桌狂吠。我低頭看它，發現它眼睛瞪著供桌底下——那裡露出半隻繡鞋，綠緞麵的，鞋頭鑲著顆碎珍珠，正是去年李寡婦下葬時穿的那雙。
“彆碰鞋！”你拽我往後退，火折子往供桌底下一扔。火苗竄起來的瞬間，我看見供桌下堆著十幾個皮影人，每個胸口都貼著張小黃紙，紙上寫著名字：王木匠、劉寡婦、陳陽他爹……最後那個，寫著“宇文長弓”。
“它要勾你的影子。”你聲音發緊，手裡的斧頭在發抖，“李老板的娘當年就是被皮影匠害死的，她恨所有帶‘弓’字的人——你爺爺的名字裡有個‘弘’，她也沒放過。”
皮影們突然齊刷刷轉身，小旗子指著我懷裡的狗崽，像是在忌憚。我突然想起桃木劍鞘上的血痕，抽出劍往供桌上一拍——劍身上的“宇文”二字突然亮起紅光，那些皮影像被燙著似的往後縮，旗子上的“李”字開始發黑。
“狗血能破邪，至親血能鎮魂。”你突然往我手背上咬了口，血珠滴在劍身上，紅光更盛，“爺爺的劍認你，你的血就是‘至親血’！”
供桌底下的繡鞋突然飛出來，鞋頭的碎珍珠閃著冷光，直紮我眼睛。狗崽從懷裡蹦出去，一口咬住鞋跟，獠牙撕開綠緞麵，露出裡麵的東西——是卷羊皮紙，上麵畫著個女人，梳著雙環髻，眉眼竟和我奶奶年輕時一模一樣。
“是李老板的娘年輕時！”你搶過羊皮紙，手指撫過畫中女人的發髻，“她當年是皮影匠的徒弟，跟我奶奶學過繡花，你看這針腳……”
話沒說完，那些皮影突然瘋了似的撲過來，小旗子變成了小刀子，在月光下閃著白亮的光。我揮劍去劈，劍刃碰到皮影的瞬間，它們突然化成黑煙，鑽進牆上的銅鏡裡。
銅鏡“嗡”地一聲震顫，鏡麵裡映出的不是我們，是片墳地，李老板的娘正跪在一座新墳前燒皮影，墳碑上寫著“愛徒宇文氏”——是我奶奶的名字！
“她不是恨帶‘弓’字的人，”我突然明白過來，劍刃指著銅鏡，“她是恨害死我奶奶的人！當年我奶奶是替她擋了皮影匠的毒針才死的，她把這筆賬記成了‘宇文家欠她的’！”
銅鏡裡的墳地突然裂開，爬出無數隻手，抓著李老板娘的腳往地裡拖。她回頭看向鏡麵，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什麼。你突然拽我往鏡前湊，聲音抖得厲害：“她在說‘胭脂’！醉仙樓的胭脂裡摻了皮影匠的骨粉，她要我們去燒了那胭脂鋪！”
皮影們從鏡麵湧出來，這次手裡的旗子變成了鎖鏈，嘩啦啦纏向我們的影子。狗崽衝上去撕咬，卻被皮影纏住脖子，發出嗚咽的哀鳴。我揮劍斬斷鎖鏈，劍身上的紅光燒得皮影滋滋響，它們卻像不怕死似的往前湧，鏡麵裡的墳地裂得更大了，露出底下的棺材——棺材裡躺著的，是個穿皮影匠衣服的男人，胸口插著我奶奶的繡花針。
“是皮影匠！”你踹翻供桌，抓起倒在地上的牌位砸向銅鏡，“他沒死透！一直在利用李老板娘的怨氣養皮影，想借她的手報複所有跟我奶奶有關係的人！”
銅鏡被牌位砸出裂紋，皮影們突然慘叫著化成紙灰。供桌底下的繡鞋“啪”地掉在地上，鞋裡滾出顆珠子，正是我奶奶下葬時含在嘴裡的那顆。狗崽叼著珠子跑過來，尾巴搖得歡，剛才的凶勁全沒了。
我撿起珠子，發現上麵刻著個“李”字，和畫中女人發髻上的珠子一模一樣。你突然笑出聲，指著銅鏡的裂紋：“你看，她在謝我們。”
裂紋裡，李老板的娘對著我們拱手，身後跟著個模糊的影子，梳著雙環髻，正是我奶奶。兩人慢慢往墳地深處走，皮影匠的棺材“砰”地合上，再沒動靜。
祠堂外的雞突然叫了，天快亮了。你抱著啃鞋跟的狗崽，我攥著帶血的桃木劍，供桌上的皮影灰被晨風吹起來，像群黑色的蝴蝶，繞著我們飛了三圈，才往東邊飛去。
“去醉仙樓燒胭脂鋪嗎？”你突然問，狗崽在懷裡蹭你的下巴。
我摸了摸珠子上的“李”字，想起銅鏡裡奶奶的笑：“不燒。”劍鞘上的“宇文”二字漸漸涼了，“她要的不是報仇，是讓我們知道真相。”
你突然從懷裡掏出個東西，是片驢皮影，剛才沒被紅光燒化的，上麵繡著朵小蘭花，針腳和我奶奶的一模一樣。
“留著吧。”你把皮影塞給我，狗崽在懷裡打了個哈欠，“說不定她還想看著我們，看我們能不能比她們那輩活得明白。”
晨光從祠堂門縫鑽進來，照在供桌的牌位上，有塊倒著的牌位露出底下的字——“徒李氏叩拜”。我把皮影夾進爺爺的筆記裡，突然發現最後一頁空白處，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是奶奶的筆跡：“影隨光動，心隨念走，怨若解，影自散。”
風從祠堂裡穿過去，帶著點胭脂的香，這次聞著，竟不那麼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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