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東頭的竹林最近總在深夜傳出“沙沙”聲，不是風刮竹葉的輕響，是帶著悶勁的拖拽聲，像有人用竹籃在地上拖東西。守林的老陳頭說，前陣子暴雨衝倒了片老竹，露出個半埋的竹籃，籃底破了個洞，洞裡卡著節指骨，白森森的，指甲縫裡還嵌著竹屑。
我踩著竹葉過去時，晨霧還沒散，竹林裡彌漫著股腐葉混著土腥的味，腳下的落葉軟綿綿的，像踩在厚厚的棉絮上。老陳頭蹲在倒竹旁，手裡捏著根竹片，片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蘭”字，邊緣被磨得發亮：“這竹籃是三十年前村裡的蘭丫頭編的，她最會編這‘萬字紋’，籃底總要刻個‘蘭’字當記號。可那年秋天，她去竹林挖筍就沒回來，家裡人找了三天，隻在這兒發現個斷了的竹籃把手。”
竹籃半浸在泥水裡，籃身的萬字紋編得細密，卻在側麵破了道大口子，像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扯爛的。我用樹枝把竹籃勾出來，籃底的指骨果然還在，節骨處有明顯的砍痕，不是自然斷裂的。籃壁上沾著些深褐色的漬，刮下來撚了撚，竟拉出細血絲，早已乾硬發黑——是被鈍器反複擊打後濺上去的。
“她不是迷路了。”我指著竹籃把手的斷口，那裡纏著圈褪色的紅頭繩，繩結打得很緊，末端還係著顆野山棗，果肉早已爛空，隻剩層皺皮，“這是她娘給她編的，說戴著能辟邪。斷口處有毛刺，是突然受力扯斷的，她當時肯定在掙紮。”
老陳頭突然往竹林深處指：“前兒個起霧，我看見那邊有個穿花布衫的影子，蹲在地上挖什麼，籃子一晃一晃的，跟蘭丫頭當年編的一模一樣。我喊了聲，影子就鑽進竹叢了，地上隻留下個坑，裡麵埋著些筍殼，裹著塊碎布，是蘭丫頭常穿的那種藍底白花布。”
我們順著他指的方向走，霧氣裡的竹影歪歪扭扭，像無數隻手在搖晃。走了約莫半裡地，地麵突然陷下去塊，露出個淺坑，坑底鋪著層乾枯的蘭草，草裡埋著個小木盒，盒蓋刻著朵蘭花，正是蘭丫頭的手藝。打開盒子，裡麵沒有金銀，隻有半塊啃剩的麥餅，已經硬得像石頭，餅邊沾著點牙印，小巧細密，是姑娘家的牙口。
“她被人困在這裡了。”我捏著麥餅，餅裡摻著些細沙，“這麥餅是她出門時帶的，沒吃完就被擄走了。你看這牙印，咬得很深，她當時很害怕，也很餓。”
話音剛落，旁邊的竹叢突然“嘩啦”響了一聲，竄出隻野兔，驚得我們後退半步。野兔跑過的地方，竹葉被踩得淩亂，露出片新翻的泥土，土裡埋著個竹編的小玩意兒，是隻小兔子，耳朵被掰斷了一隻，身上刻著“狗蛋”兩個字——是村裡王屠戶家兒子的小名，當年總跟在蘭丫頭身後。
老陳頭的臉瞬間白了：“狗蛋當年總說蘭丫頭的竹籃編得醜，還搶過她的山棗……後來蘭丫頭失蹤沒幾天，狗蛋就突然發高燒，說胡話，喊著‘彆找了，埋深點’，沒過半年就沒了。”
霧氣漸漸散了，陽光透過竹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點。我突然發現，周圍的竹子有幾棵長得格外密，竹根在地下盤結，竟形成個小小的圓圈，像人為圍起來的。用鋤頭挖下去，沒挖多深就碰到個硬東西——是個竹編的儲物簍，裡麵裝著具骸骨，蜷縮著，手指骨緊緊攥著，掌心裡還嵌著塊竹片，正是刻著“蘭”字的那片。
骸骨的脖頸處有圈明顯的骨裂，是被勒過的痕跡。儲物簍的底部，墊著塊藍底白花布，上麵繡著隻未完成的兔子，針腳還沒來得及收，線尾在布上拖出長長的痕，像條沒乾的淚。
“是王屠戶。”老陳頭突然歎了口氣，“當年他見蘭丫頭長得好，想讓她給狗蛋做媳婦，蘭丫頭不依，說要等外出求學的表哥回來。王屠戶怕事情鬨大，就趁她挖筍時把她勒死了，讓狗蛋幫忙埋在竹林，還把她的竹籃扯爛扔在外麵，假裝是野獸叼走了。”
儲物簍裡的骸骨突然輕輕動了動，攥著的手指骨慢慢鬆開，露出掌心裡的竹片，“蘭”字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老陳頭把骸骨小心地收進新做的木棺，葬在了竹林邊的蘭草坡上，墳前擺著那個修好的竹兔，耳朵用紅頭繩綁著，像從來沒斷過。
當天夜裡，竹林的拖拽聲就停了。老陳頭說，他看見個穿花布衫的影子坐在墳前，手裡編著竹籃，籃子上的萬字紋一圈圈繞著，最後在籃底刻了個“安”字，刻完就慢慢淡了，像被晨霧收走了似的。
後來每到春天，蘭草坡上就會長出成片的蘭草，風一吹，花香能飄到竹林深處。村裡的姑娘們都來這兒學編竹籃，說蘭丫頭的手藝能借著花香傳下來，編出的籃子裝著山棗，甜得能浸到心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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