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南頭的老染坊塌了半麵牆後,就再沒人敢靠近。據說塌牆那天,染坊後院的十二口染缸突然同時沸騰,靛藍、赭石、緋紅的染料混在一起,在地上衝出條蜿蜒的紅藍色小溪,溪邊的野草沾了染料,竟開出了半邊藍半邊紅的花。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是撿破爛的老馬,他說那天路過染坊,聽見缸裡有“咕嘟咕嘟”的冒泡聲,湊近一看,最中間那口黑缸裡浮著件女人的旗袍,領口繡著隻金絲雀,染料順著旗袍的褶皺往下淌,在缸底積成個小小的漩渦。他剛想伸手去撈,旗袍突然沉了下去,缸裡猛地冒出個腦袋,長發像水草似的散開,對著他陰森森地笑——可那腦袋上,沒有臉。
我帶著工具去的時候,染坊的木門虛掩著,門軸“吱呀”作響,像有人在裡麵反複推門。院子裡的十二口染缸整整齊齊排成圈,缸沿上的青苔都長得一樣高,像是有人特意修剪過。最中間的黑缸果然還冒著泡,靛藍色的染料表麵浮著層油光,隱約能看見缸底沉著些細碎的金絲,像是什麼東西被泡爛了。
“這染坊以前是‘金記’的,老板金寡婦是個厲害角色,”住在隔壁的張婆婆拄著拐杖在門口探頭,“三十年前她女兒被人拐走,回來時衣服上全是這種靛藍染料,人瘋瘋癲癲的,沒過半年就跳進染缸裡了。金寡婦第二天就把拐走她女兒的人綁進染坊,再出來時,那人渾身的皮都被染成了藍色,跟個藍僵屍似的,沒多久就死了。”
張婆婆的話音剛落,最西邊的紅缸突然“砰”地炸開,紅色染料濺得滿地都是,在地上彙成條小溪,朝著中間的黑缸流去。我往後退了兩步,看見紅缸底沉著塊染得發硬的布料,上麵繡著半隻金絲雀——和老馬說的旗袍領口圖案正好對上。
“她女兒叫阿雀,最愛繡金絲雀。”張婆婆的聲音發顫,“當年她總穿著件月白旗袍,領口繡著隻展翅的金絲雀,說是要等嫁人的時候穿。被拐走那天,她剛從染坊取了新染的布料,身上還沾著靛藍的染料呢。”
正說著,中間的黑缸突然劇烈晃動起來,缸沿的青苔簌簌往下掉,靛藍色的染料翻湧著,竟慢慢浮出件旗袍的輪廓。那旗袍在缸裡緩緩轉動,領口的金絲雀隨著轉動一點點變清晰,翅膀、爪子、甚至眼睛裡的紅珠都看得分明——可就在金絲雀完全顯形的瞬間,旗袍突然撕裂開來,無數細碎的布片像蝴蝶似的飛出來,落在其他染缸裡,頓時,十二口染缸的染料全變了色:藍缸泛紫,紅缸轉黑,黃缸冒出詭異的綠光。
“不好!”張婆婆突然大喊,“她在找完整的衣服!當年阿雀的旗袍被撕碎了扔在不同的染缸裡,金寡婦找了一輩子都沒拚全!”
布片在染缸間飛旋,每落進一口缸,那口缸就震動一下,缸底的沉澱物被翻上來——有繡著雀爪的袖口、縫著雀尾的裙擺,甚至還有塊沾著血跡的衣角。最嚇人的是從綠缸裡浮上來的布片,上麵繡著半隻眼睛,黑眼珠竟是用碎玻璃嵌的,在光線下閃著寒光。
我突然注意到,所有布片都在往黑缸聚攏,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當最後一塊繡著雀喙的布片落進黑缸時,整口缸的染料突然平靜下來,靛藍色慢慢褪去,露出底下鋪著的層白色絲綢,絲綢上,一件完整的月白旗袍正緩緩展開,領口的金絲雀撲扇著翅膀,像是要從布上飛出來。
“成了?”張婆婆往前湊了兩步,話音剛落,旗袍突然燃起藍火,火苗順著缸沿蔓延,十二口染缸同時燒了起來,染料被火焰蒸騰成彩色的煙霧,在院子裡聚成隻巨大的金絲雀影子,翅膀一振,竟衝破了染坊的屋頂。
煙霧散去後,染缸裡的火也滅了,隻剩下中間的黑缸裡還沉著件燒焦的旗袍殘骸。我走過去細看,發現殘骸的衣角繡著行小字:“雀兒,等我接你回家。”字跡被水泡得發漲,卻依然能看出是男人的筆跡。
“是阿雀的未婚夫。”張婆婆抹著眼淚,“當年他去城裡打工,說好賺夠錢就回來娶阿雀,結果阿雀出事那天,他剛好帶著彩禮回來,聽說人沒了,當場就瘋了,抱著彩禮衝進染坊,再也沒出來。”
這時,黑缸裡的水突然變得清澈,底下沉著個鏽跡斑斑的鐵盒,打開一看,裡麵是些碎銀和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麵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小房子,旁邊寫著:“雀兒,新房蓋好了,就等你了。”
那天傍晚,染坊剩下的半麵牆也塌了,露出牆裡嵌著的兩具骸骨,緊緊抱在一起,其中一具的指骨上,還套著枚鏽得隻剩輪廓的銀戒指。
後來有人想把染坊推平蓋新房,剛動土就聽見地下傳來“咕嘟”聲,挖開一看,十二口染缸不知何時又埋回了原地,缸裡的染料清澈見底,倒映著天上的雲,像十二麵鏡子。
有個新來的貨郎不信邪,夜裡偷偷往缸裡扔了塊白布,第二天發現布上繡著隻金絲雀,翅膀上還沾著點靛藍的染料。貨郎嚇得連夜離開鎮子,再也沒回來。
如今染坊的舊址上長滿了半藍半紅的野草,風一吹,草葉摩擦的聲音像極了雀鳴。鎮上的老人說,那是阿雀穿著完整的旗袍,和未婚夫在染坊裡散步呢——你聽,他們還在說悄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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