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東頭的老窯廠荒了二十年,近來卻總在破曉前飄出鬆煙香。有人說窯火複燃了,可湊近了看,窯門封得死死的,磚縫裡滲出些白森森的粉末,像碎骨磨成的灰。
最先撞見怪事的是撿破爛的老魏,他說某天淩晨往窯廠後牆根湊,聽見裡麵“哢嗒、哢嗒”響,像是有人在用骨片拚東西。“借著月光瞅見個影子,背對著我蹲在窯口,手裡捏著塊白瓷片,往牆上貼——那牆竟慢慢長出些細縫,瓷片嵌進去,縫就合上了,跟長骨頭似的。”老魏卷著煙,煙灰掉在破鞋上也沒察覺,“更邪門的是,他貼的瓷片上有花紋,跟我家老婆子陪嫁的骨瓷碗一個樣,就是多了點暗紅的紋路,像……像血滲進去了。”
我帶著錘子和撬棍過去時,天剛蒙蒙亮,窯廠的鐵門鏽得掉渣,推一把竟直接脫了軸。院裡荒草沒膝,唯獨窯口周圍寸草不生,地麵結著層白霜似的東西,踩上去“嘎吱”響,彎腰一看,竟是碎骨瓷拚的地,每片瓷上都有朵殘缺的牡丹,拚到窯門處,正好缺了半朵。
“這窯當年燒出過‘骨瓷王’。”守窯廠的瘸腿老李拄著拐過來,褲管空蕩蕩的,“民國二十三年,窯主沈老頭用自家祖墳裡的骨頭混瓷土燒瓷,說這樣燒出的瓷‘帶著魂’,結果第一窯就炸了,沈老頭被崩斷條腿,從此封了窯。”他敲了敲窯門,“但人都說,他沒停手,夜裡偷著燒,直到某天窯裡傳出哭聲,再沒見他出來過。”
說話間,窯裡突然傳出“嗡”的一聲,像有什麼東西在共鳴。我湊到窯門縫前看,黑黢黢的窯膛裡,竟浮著片巴掌大的骨瓷,上麵的牡丹紋路在暗處發亮,暗紅的血絲樣紋路慢慢遊走,像活的。突然,那瓷片“嗖”地貼到門縫上,與外麵地上缺的半朵牡丹嚴絲合縫,窯門竟跟著震動起來,磚縫裡滲出更多白粉末,在空中凝成細小的瓷花,紛紛揚揚落下來。
“不好!”老李突然拽我後退,“他在補窯!沈老頭當年沒燒成的‘骨瓷王’,這是借著潮氣自己拚呢!”
話音未落,窯門“哐當”一聲彈開條縫,一股混著腥氣的熱風湧出來,裡麵飄出無數骨瓷碎片,在空中自動拚接——有的成了半截手臂,有的拚出條腿,最嚇人的是顆頭骨,眼窩處嵌著兩片月牙形瓷片,正幽幽發光。這些拚出來的“瓷人”懸在半空,關節處用暗紅瓷泥連著,竟慢慢朝我們挪過來,瓷片摩擦發出“嘶嘶”聲,像蛇吐信。
“燒窯得有‘引’,他這是缺個活物當‘窯靈’!”老李把拐棍塞給我,瘸著腿往窯裡衝,“我這條腿當年就是被這窯崩的,今天跟他了斷!”他腰間竟彆著把火折子,衝進窯膛就劃亮了——火光裡,我看見窯壁上密密麻麻嵌滿了骨瓷片,拚出張巨大的人臉,眼窩處正是沈老頭當年被崩斷腿的形狀,此刻正隨著火光開合,像在呼吸。
那些瓷人被火光一照,突然軟塌下來,碎片紛紛墜落,卻在落地前又被一股力吸回去,重新拚出更猙獰的形狀。老李的火折子在窯裡炸開團火,竟燒出片青灰色的煙,煙裡浮出個模糊的人影,舉著把瓷片拚成的刀,朝老李砍去。
我舉著拐棍衝進去,正撞見那人影的臉——竟是用無數細小的骨瓷片拚的,每片上都有朵完整的牡丹,唯獨眉心缺了塊,露出個黑洞。“沈老頭!你缺的是這個吧!”我突然想起地上那半朵牡丹,撿起塞進他眉心,那人影猛地一震,動作僵住了。
窯裡的瓷片突然瘋狂震動,紛紛湧向那人影,眨眼間拚出件完整的骨瓷長袍,連盤扣都是用牙齒形狀的瓷片做的。沈老頭的聲音從瓷人嘴裡飄出來,帶著瓷片摩擦的澀感:“三十年了……就差這半朵……”
老李趁機把火折子往窯膛深處扔,大喊:“燒了你的瓷,解了你的怨!”火焰“騰”地竄起來,舔舐著窯壁上的人臉,那些骨瓷片在火裡發出“嗚嗚”的哭響,暗紅的紋路漸漸褪去,露出雪白的瓷底。
“彆燒!”我突然攔住他——火光裡,那骨瓷人的牡丹花紋正在變色,從暗紅變成金紅,像真正的花開。沈老頭的人影在火中慢慢透明,瓷片拚的手朝我揮了揮,竟露出點笑意。
火焰熄滅時,窯裡隻剩件完整的骨瓷擺件:一座微縮的窯廠,門口站著個拄拐的小人,正是老李的模樣,旁邊缺了半朵牡丹的地方,補了塊帶著暖意的新瓷,泛著淡淡的光。
老李摸著擺件上的小人,突然紅了眼:“這老東西……倒是把我記著呢。”
後來,這窯廠被改成了瓷館,那件“骨瓷王”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有懂行的來看,說瓷片裡的骨頭渣帶著股活氣,牡丹花紋會隨天氣變色,陰雨天顯暗紅,晴天就成金紅,像有生命似的。
我再去時,看見擺件前總放著新鮮的鬆枝——老李每天都來換,瘸著腿走在晨光裡,拐杖敲地的聲音“篤、篤”響,倒像在跟當年的窯火應和,一聲是和解,一聲是新生。
而那些飄落的白粉末,落地後竟長出些青綠色的草,在窯廠廢墟上連成片,風一吹,草葉滾動,倒像無數細碎的瓷片在發光,把二十年的荒寂,輕輕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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