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西頭的老城牆塌了段缺口,缺口處的磚縫裡,近來總滲出些暗紅色的水,像沒擦乾淨的血。更怪的是,每到午夜,那些鬆動的磚塊就會自己“哢噠”作響,像有人在牆裡往外推,推到一半又突然停住,磚麵上會憑空多出些歪歪扭扭的字,天亮就消失,隻留下道淺淺的白痕。
最先撞見的是巡夜的老耿,他說上周三夜裡,聽見缺口處有“嗚嗚”的哭聲,扒著磚縫往裡看,隻見牆芯裡亮著點綠光,像是有個黑影在捶牆,指甲刮過磚麵的聲音聽得人牙酸。“我剛想喊人,”老耿攥著腰間的銅鑼,銅麵上的綠鏽蹭了滿手,“最上麵那塊磚突然掉下來,砸在我腳邊,磚底刻著個‘冤’字,字縫裡還嵌著點碎頭發,黑得發亮。”
我和阿硯踩著碎磚渣往缺口走時,月頭剛過,城牆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像條趴在地上的巨蟒。缺口處的磚塊果然鬆動得厲害,其中一塊磚的側麵,留著幾個新鮮的指印,指腹的紋路清晰可見,像是剛有人用力抓過。阿硯用撬棍撬開那塊磚,一股濃烈的黴味混著土腥氣湧出來,磚後的牆洞裡,塞著團發黑的布,布上繡著個褪色的“王”字。
“是‘築城磚’。”阿硯捏著布團聞了聞,眉頭擰成個疙瘩,“我爺爺的劄記裡記過,光緒年間修這城牆時,有個姓王的監工,總把不聽話的民工活埋在牆裡,說‘用活人填牆,牆才結實’。後來城牆剛修好,他就被發現吊死在城門上,脖子上纏著塊繡著‘王’字的布,跟這個一模一樣。”
說話間,牆洞裡突然傳出“咚咚”的聲響,像有人在用頭撞磚。我們順著聲音往裡撬,撬到第三塊磚時,磚後露出個黑黢黢的空間,裡麵堆著些白骨,胳膊骨、腿骨,散亂地卡在磚縫裡,其中一根肋骨上,刻著個模糊的“李”字。阿硯舉著火把照去,火光裡竟浮著些細小的布條,拚起來能看出是件破爛的短褂,衣角沾著的暗紅色汙漬,和磚縫滲出的水一個顏色。
“是當年被活埋的民工。”老耿湊過來看,突然“啊”了一聲,指著肋骨上的刻字,“我太爺爺說過,他有個堂弟叫李老四,當年被抓來修城牆,說好了乾滿三個月給工錢,結果再也沒回來,家裡人去問,監工隻說‘跑了’。”
火把燒到一半時,牆洞裡的白骨突然“哢啦”響了一聲,像是被人踢了一腳。阿硯伸手去撿那根刻著“李”字的肋骨,指尖剛碰到骨頭,整麵牆突然劇烈搖晃,缺口處的磚塊“嘩啦啦”往下掉,露出個更大的洞——洞底鋪著層青磚,磚上用朱砂畫著個奇怪的符號,像個被捆住的人,符號周圍的磚縫裡,嵌著些零碎的指甲,黃得像老玉米皮。
“是‘鎮魂咒’。”阿硯盯著符號,聲音壓得很低,“是那個王監工搞的鬼,用符咒把冤魂鎖在牆裡,讓他們永世當‘牆骨’。”他用撬棍刮了點朱砂,放在手心搓了搓,“這朱砂裡摻了人血,是活祭用的,難怪這些魂散不了。”
就在這時,牆洞裡的綠光突然變亮,無數細小的黑影從磚縫裡鑽出來,像群受驚的蝙蝠,圍著我們打轉。阿硯舉火把去燒,黑影卻不怕火,反而往火光裡撞,每撞一下,火把就暗一分。老耿突然指著掉在地上的磚塊,那些磚麵上的白痕正在慢慢顯形,不是字,是無數張人臉,眉眼扭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他們在訴冤。”阿硯突然反應過來,“這些磚吸收了太多怨氣,自己成了‘咒磚’,每到夜裡就會顯形,想讓人知道他們的事。”他從懷裡掏出個布包,裡麵是些糯米和桃木屑,“我奶奶說,糯米能破血咒,桃木能驅邪,或許能讓他們鬆快些。”
我們把糯米和桃木屑撒進牆洞,剛撒完,洞裡就傳出一陣淒厲的尖叫,綠光瞬間暗下去,黑影像被什麼東西扯著似的,往洞底縮去。阿硯趁機撬開鋪在洞底的青磚,磚下竟埋著個半腐爛的木牌,牌上寫著“民工六十三人”,名字密密麻麻列了一整麵,“李老四”的名字被圈了個紅圈,旁邊用小字寫著“反抗被埋”。
“六十三個人!”老耿的聲音發顫,“難怪這城牆總塌,是這些冤魂在掙紮啊。”
牆洞深處突然滾出個東西,落在我們腳邊——是枚生鏽的銅錢,錢眼裡穿著根紅繩,繩尾拴著塊碎玉,玉上刻著個“安”字。阿硯認出那是當年民工常用的“平安錢”,說是家裡人給的,戴著能保命。銅錢剛落地,所有鬆動的磚塊突然“哢噠”歸位,磚縫裡的紅水慢慢退去,牆麵上的人臉白痕漸漸淡了,最後變成些普通的水漬。
天亮時,我們在缺口處立了塊木牌,上麵刻著那六十三個人的名字,阿硯還在牌旁種了叢野菊。老耿說,昨夜他聽見城牆裡傳出“嗡嗡”的聲,像很多人在歎氣,歎完氣又像是在笑,笑完就沒聲了。
後來鎮上重修城牆,工匠們特意把那段缺口的磚拆下來,埋在了城外的空地上,上麵蓋了層厚土,種上了莊稼。有年秋天,那片地裡的麥子長得格外好,麥穗沉甸甸的,剝開麥粒,裡麵的麩皮上竟隱約有個“安”字。老耿說,那是六十三個人終於鬆快了,在跟鎮上人說“平安”呢。
我和阿硯最後去時,木牌旁的野菊開得正盛,風吹過花瓣的“沙沙”聲,像有人在低聲念著那些名字,念完一個,就有片花瓣落在地上,輕輕蓋在土上,像給老朋友蓋了層被子。
喜歡屍叔多指教請大家收藏:()屍叔多指教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