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頭的老理發店關了三十年,近來卻總在清晨飄出股皂角香。店門的銅鎖早就鏽成了疙瘩,門縫裡卻能看見屋內亮著昏黃的燈,燈影裡像是有人舉著把木梳,對著鏡子慢慢梳頭發,梳齒刮過發絲的“沙沙”聲,隔著街都能聽見。
最先撞見的是賣豆腐腦的張嬸,她說上月初的一個黎明,她推著車經過店門口,聽見裡麵傳出個女人的笑聲,脆生生的,像浸了蜜。“我踮腳往窗裡看,”張嬸用圍裙擦著手,指尖還沾著豆漿沫,“看見鏡旁站著個穿藍布衫的姑娘,手裡攥著把牛角梳,正對著鏡子笑,可鏡子裡的影子……臉是模糊的,像蒙著層霧。”她剛想喊人,屋裡的燈突然滅了,笑聲也停了,隻留下股淡淡的皂角香,纏在門把手上,半天散不去。
我和阿硯帶著撬棍去時,店門的銅鎖“哢噠”一聲就開了,像是有人從裡麵拔了栓。屋裡積著厚厚的灰,牆角結著蜘蛛網,唯獨梳妝台前乾乾淨淨,台上擺著個缺角的瓷盆,盆裡盛著半盆清水,水麵漂著片乾枯的桂花,旁邊放著把牛角梳,梳齒間纏著幾根烏黑的長發,亮得像抹了油。
“是‘留魂梳’。”阿硯拿起梳子,梳齒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我姥姥說過,有些姑娘死前執念太深,會把魂魄附在常用的物件上,尤其是梳子——人這輩子梳過的頭發裡藏著太多念想,梳齒一沾,魂就留不住了。”他用指尖碰了碰梳齒,纏在上麵的頭發突然動了動,像有風吹過似的,在梳齒間繞了個圈。
梳妝台上的鏡子蒙著層灰,阿硯用布擦了擦,鏡麵突然泛起層白霧,霧裡慢慢顯出個影子:穿藍布衫的姑娘正坐在鏡前,手裡的牛角梳一下下梳著頭發,梳到發尾時,她突然轉過頭,對著鏡子笑,可臉依舊模糊,像被揉皺的紙。“她在等什麼。”阿硯盯著鏡子,突然指著鏡麵角落,那裡有個模糊的男人影子,背對著我們,像是在往梳子裡塞什麼。
我們在梳妝台的抽屜裡找到個泛黃的賬本,紙頁脆得一碰就碎,上麵用毛筆寫著些名字和日期,最後一頁畫著把梳子,梳齒間寫著“初九,桂花巷”。“桂花巷是鎮東頭的老巷子,十年前就拆了。”阿硯翻著賬本,突然停在其中一頁,“你看,這上麵記著個名字:蘇晚娘,民國二十三年九月初九,梳‘同心髻’。”
說話間,梳妝台上的瓷盆突然晃了晃,水麵的桂花打著轉往下沉,露出盆底刻著的字:“等君歸”。阿硯剛要伸手去撈,屋裡的燈突然自己亮了,昏黃的光映著鏡子,鏡中的影子慢慢清晰起來——姑娘的臉還是模糊的,可手裡的梳子卻變了,變成把桃木梳,梳齒間纏著的頭發裡,摻了根銀色的簪子,簪頭是朵桂花。
“民國二十三年的九月初九,是重陽節。”阿硯翻著鎮誌,指尖點在一頁泛黃的記載上,“那年重陽節,鎮上的大戶陳家娶親,新娘叫蘇晚娘,是個梳篦匠的女兒,據說她的‘同心髻’梳得極好,能把兩根頭發纏成一股,十年不散。”可婚禮當天,新郎陳少爺突然失蹤了,有人說他跑了,有人說他掉進了河裡,蘇晚娘穿著嫁衣在新房裡等了三天三夜,最後用一把桃木梳割了腕,血染紅了嫁妝裡的牛角梳。
“她在等陳少爺回來。”我指著鏡子裡的影子,姑娘正用桃木梳往頭發裡插那根銀簪,動作慢得像在數時間,“那根簪子,應該是陳少爺送的定情物。”
瓷盆裡的水突然冒起泡泡,水麵浮出些碎紙片,拚起來是半封信,字跡娟秀:“晚娘親啟,初九辰時,桂花巷老槐樹下,帶好你梳的‘同心結’,我帶你走。”信紙的邊緣沾著點泥,像是從土裡挖出來的。
“陳少爺沒跑。”阿硯突然盯著牆角,那裡的磚縫裡露出點紅色,像是布料的一角。我們撬開磚塊,裡麵埋著件褪色的紅綢衫,衫子裡裹著個小布包,打開是半塊玉佩,上麵刻著個“陳”字,還有一把生鏽的小刀,刀身上沾著暗紅色的垢,像乾涸的血。
鏡子裡的影子突然劇烈搖晃,姑娘的藍布衫變成了紅色嫁衣,手裡的桃木梳“啪”地斷成兩截,梳齒間的頭發纏成一團,像個解不開的結。“他被人殺了。”阿硯攥著玉佩,指節發白,“有人不想讓他們走,把他埋在了這裡。”
屋裡的皂角香突然變濃,嗆得人睜不開眼。等香味散去,鏡子裡的影子已經不見了,梳妝台上的牛角梳倒在瓷盆裡,梳齒間的長發散開,在水麵拚出個“槐”字。“桂花巷的老槐樹,十年前拆巷子時被鋸了,樹樁還在。”張嬸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裡捧著個布包,“今早我去倒垃圾,看見樹樁下埋著個木盒,裡麵是這個。”
布包裡是把斷了的桃木梳,梳齒間纏著兩根頭發,一根黑,一根白,纏成個緊實的結,正是蘇晚娘擅長的“同心結”。阿硯把斷梳放進瓷盆,水麵的“槐”字慢慢散開,變成無數細小的光點,像螢火蟲似的飛向鏡子。
鏡子裡突然映出個模糊的男人影子,穿著褪色的長衫,手裡舉著半塊玉佩,對著鏡中的紅嫁衣影子作揖。姑娘的影子終於轉過身,臉依舊模糊,卻能看見她笑了,手裡的斷梳慢慢拚合,梳齒間的“同心結”在燈光下閃著光。
當天傍晚,我們在老槐樹樁下挖了三尺深,果然找到具骸骨,手裡攥著半塊玉佩,和阿硯手裡的剛好拚成一塊。骸骨的肋骨間,插著把生鏽的小刀,刀型和梳妝台下的一模一樣。
“是陳家的老管家。”鎮誌裡記著,當年陳少爺要帶蘇晚娘私奔,老管家覺得蘇晚娘出身低賤,就在桂花巷殺了他,埋在老槐樹下,還騙蘇晚娘說少爺跑了。
我們把骸骨和那把牛角梳一起埋在老槐樹下,埋的時候,阿硯把那兩根纏成“同心結”的頭發放在骸骨旁。張嬸說,那天夜裡,她看見老理發店的燈又亮了,梳頭發的“沙沙”聲裡,混著兩個年輕人的笑聲,像在說悄悄話。
後來,有人在老槐樹樁上刻了個“結”字,每到重陽節,就有人往樹樁上插把新梳子。去年我和阿硯再去時,樹樁旁長出叢野薔薇,花枝纏著把斷了的牛角梳,梳齒間纏著兩根頭發,一根黑,一根白,在風裡輕輕晃,像個解不開的結,又像個終於圓了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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