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沉骨潭爬上岸時,我們的手腳已經凍得失去知覺,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像裹了層冰。霧比來時更濃,濃得能擰出黑水,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腳下的腐葉發出“噗嗤”的輕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皮下潰爛。
“他跟來了。”阿硯的聲音發顫,不是因為冷,是因為恐懼。他回頭望了眼霧氣深處,那裡有個模糊的黑影,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帽簷下的臉隱在陰影裡,隻有那枚銅錢偶爾反射出點微光,像隻窺視的眼。我們懷裡的賬簿燙得嚇人,染血的紙頁邊緣卷著,像某種活物的鱗片。
順著老人臨終前指的方向,我們往山外走。霧氣裡突然飄來股奇異的香味,甜膩膩的,混著點木質的焦糊,像有人在燉肉,又像寺廟裡燒的劣質香。“是‘腐骨香’。”阿硯的臉色瞬間慘白,他爺爺的筆記裡提過這種香——用新死之人的指骨混合檀香燒製,聞久了會讓人產生幻覺,把腐肉當成佳肴,把墳頭認作床鋪。
果然,走了沒幾步,我眼前突然晃過片火光。霧氣裡顯出座破廟的輪廓,廟門虛掩著,裡麵傳出“滋滋”的聲響,像油脂滴在炭火上。一個穿灰布僧袍的和尚正蹲在香爐旁添柴,香爐裡插著三炷粗香,香灰筆直地垂著,燒出的煙是詭異的粉紅色,繞著梁上的蛛網打圈,像無數條細小的蛇。
“施主,進來歇歇腳吧。”和尚轉過身,臉上堆著笑,眼角的皺紋裡卻嵌著些黑泥,“外麵的霧,能吃人。”他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掌心沾著些暗紅色的粉末,落在地上時,竟冒出縷縷青煙。
阿硯拽著我往後退,指尖掐進我的胳膊:“彆碰他的香。”他的聲音壓得極低,“你看他腳邊的筐,裡麵不是柴。”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和尚腳邊的竹筐裡堆著些東西,長短不一,裹著層白布,布上滲著深色的漬,形狀像極了人的胳膊和腿。香爐裡的香“劈啪”爆了個火星,粉紅色的煙突然濃了,廟裡的佛像在煙裡晃了晃,原本慈眉善目的臉,竟變得青麵獠牙,嘴角淌著涎水,死死盯著我們懷裡的賬簿。
“施主不進來?”和尚的笑僵在臉上,僧袍下的手慢慢摸向身後,那裡露出半截鏽跡斑斑的斧頭,斧刃上沾著些灰白色的碎屑,像骨頭磨成的粉,“這香啊,得配著‘肉’燒才香。前幾天來的那夥人,說要找什麼賬簿,我請他們嘗了口‘素齋’,就再也沒醒過……”
他的話沒說完,阿硯突然將懷裡的賬簿往廟門扔去。和尚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撲過去搶賬簿的瞬間,阿硯拽著我轉身就跑。身後傳來斧頭劈砍的聲音,夾雜著和尚的嘶吼:“那是我的!是我用三十個‘替身’換來的!”
粉紅色的煙在身後追,聞著越來越香,我眼前開始發花,看見路邊的石頭變成了熱騰騰的饅頭,腐葉堆裡長出了油光鋥亮的紅燒肉,連霧氣裡的黑影都變成了提著食盒的店小二,笑著說“客官慢用”。
“咬舌頭!”阿硯突然低吼,狠狠掐了我一把。劇痛讓我猛地清醒,才發現自己正往一棵歪脖子樹撞去,樹乾上纏著圈人腸似的藤蔓,藤蔓上開著的白花,花心竟是顆顆細小的牙齒。阿硯的情況比我更糟,他的眼神渙散,腳步虛浮,手正往嘴裡塞著什麼——是塊沾著黑泥的腐葉,嘴角已經被劃出了血。
我抓起地上的雪,狠狠抹在他臉上。阿硯打了個寒顫,看清手裡的東西,猛地吐了出來,喉嚨裡發出乾嘔的聲響:“香……香裡有屍油……”
遠處突然傳來鐘聲,“咚——咚——”,沉悶的聲響穿透霧氣,粉紅色的煙像被打散的蛛網,漸漸淡了。我們循聲望去,霧氣裡露出座鐘樓的尖頂,鐘繩垂在半空,沒人拉扯,卻自己晃悠著,發出“咯吱”的響。
“是‘鎮魂鐘’。”阿硯喘著氣,從懷裡掏出片乾枯的艾葉——是他奶奶給的,說能驅邪,“筆記裡說,沉骨潭附近有座廢棄的鐘樓,鐘是用當年督查隊的兵器熔鑄的,能破邪祟。”
我們跌跌撞撞往鐘樓跑,身後的和尚還在嘶吼,聲音卻越來越遠,最後變成了一聲淒厲的慘叫,像是被什麼東西拖走了。靠近鐘樓時,那股腐骨香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股鐵鏽味,鐘樓下的台階上,散落著些斷裂的佛珠,珠孔裡塞著些灰白色的粉末,和和尚掌心的一模一樣。
鐘樓的門是兩扇對開的木門,門板上刻滿了符咒,符咒的凹槽裡嵌著些細小的骨頭渣。阿硯用艾葉擦了擦門板,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裡麵的景象——樓梯上堆滿了骸骨,有的顱骨卡在梯級縫隙裡,牙齒咬得咯咯響;有的肋骨散開,像被人硬生生掰斷的;最上麵的平台上,吊著具屍體,穿著灰布僧袍,正是剛才的和尚,他的胸口插著根鐘杵,眼睛瞪得滾圓,喉嚨裡插著半串佛珠,珠體上沾著他自己的血。
鐘樓上的鐘還在自己響,鐘聲震得人耳膜發疼,卻奇異地讓人清醒。阿硯指著和尚的屍體:“看他的手。”和尚的右手攥得死死的,掰開後,裡麵掉出塊碎布,上麵繡著半隻青鳥,和沉骨潭裡那具骸骨上的碎布正好能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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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青鳥的人。”我突然明白,“腐骨香是他煉的,用來滅口,那些‘替身’就是來找賬簿的人。”
鐘聲突然停了,整座鐘樓陷入死寂。平台角落裡的陰影裡,傳來“哢噠”的輕響,像骨頭摩擦。我們握緊手裡的匕首,慢慢走過去,陰影裡躺著個鐵盒,盒蓋開著,裡麵沒有金銀,隻有顆人頭骨,顱骨的眼眶裡,卡著枚銅錢——和霧裡黑影手裡的一模一樣。
顱骨的下頜骨突然動了動,發出“哢噠”的響,像是在說什麼。阿硯將賬簿放在顱骨旁,紙頁突然自己翻動起來,停在最後一頁,上麵用血寫著個名字:“陳九”。
“是當年督查隊的隊長!”阿硯的聲音發顫,“筆記裡有他的名字!”
就在這時,鐘樓外的霧氣突然劇烈翻滾,那個模糊的黑影出現在門口,帽簷下的臉依舊看不清,手裡的銅錢卻在月光下閃著光,照亮了他手腕上的月牙形胎記。他沒進來,隻是對著我們舉了舉銅錢,像是在打招呼,然後轉身消失在霧氣裡。
顱骨的下頜骨又動了動,這次我們聽清了,那“哢噠”聲拚出的,是三個字:“他來了。”
鐘樓外的霧氣裡,傳來無數細碎的腳步聲,像有無數人在靠近。阿硯將賬簿和顱骨裡的銅錢收好,聲音壓得極低:“我們可能闖進了他們的老巢。”
我看著窗外越來越濃的霧,突然覺得那霧氣不是自然形成的,是無數冤魂的怨氣凝結的,而我們手裡的賬簿,像塊燒紅的烙鐵,吸引著所有的黑暗。鐘聲不再響起,樓梯上的骸骨卻開始輕輕晃動,顱骨的眼眶對著門口,像是在迎接即將到來的東西。恐懼像冰冷的蛇,順著脊椎爬上來,我知道,真正的驚悚,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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