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區的老城區藏著條斜坡巷,青石板被百年的腳步磨得發亮,雨天裡像鋪了層黑釉。巷底那棟爬滿爬山虎的洋樓,門楣上“育嬰堂”三個字被風雨蝕得隻剩輪廓,銅製的門環纏著圈生鏽的鐵鏈,鏈節裡嵌著些灰白的絮狀物,像陳年的胎發。
我攥著那隻發燙的指骨盒站在樓下時,正是黃昏,暮色像塊浸了血的抹布,正一點點擦暗窗欞。三樓的一扇窗突然“吱呀”開了條縫,縫裡透出點昏黃的光,光裡飄著些白色的東西,細看竟是細小的嬰兒襪子,一隻接一隻往下落,像被風撕碎的雲。
“姑娘是來送‘貨’的?”身後傳來個蒼老的聲音,轉身見是個穿灰布衫的老婦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用根牛角簪綰著,簪頭刻著朵褪色的蓮。她手裡挎著個竹籃,籃裡蓋著塊藍布,布下鼓鼓囊囊的,隱約能看見些圓滾滾的輪廓,還透著股甜膩的奶味。
“張屠戶讓我來的。”我捏緊指骨盒,盒裡的燙意越來越烈,像揣了塊燒紅的炭。老婦人的眼睛在昏暗中亮了亮,那是雙渾濁的黃眼珠,眼白上布滿血絲,像泡在血水裡的核桃。
“他倒是會省事。”她掀開藍布,裡麵是十幾個巴掌大的瓷娃娃,白瓷胎上描著粉臉蛋,嘴唇塗得血紅,眼珠卻是空的,黑洞洞的像兩口小井。每個娃娃懷裡都抱著個更小的瓷奶瓶,瓶裡盛著半瓶乳白的液汁,晃一晃,液汁裡竟浮出些細小的血絲,像被打散的紅線。
“這些是‘引嬰瓷’,”老婦人用枯瘦的手指戳了戳瓷娃娃的臉,白瓷冰涼,卻在她觸碰時泛起層淡淡的粉暈,“得用新鮮的指骨養著,不然眼珠子填不上,哭聲也出不來。”
她的指甲縫裡嵌著些白瓷粉末,湊近時能聞到股消毒水混著骨灰的味。我剛要把指骨盒遞過去,三樓的窗戶突然“哐當”一聲全推開了,無數隻蒼白的小手從窗縫裡伸出來,指甲縫裡沾著些褐色的痂,朝著我們的方向抓撓。
“急了急了。”老婦人笑了,嘴角咧開的幅度很大,露出嘴裡隻剩兩顆的黃牙,“它們聞到新骨頭的味了。”
跟著她走進育嬰堂,門廳裡擺著排木架,架上擺滿了瓷娃娃,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裂了臉,最上麵一層的娃娃脖子都歪向同一個方向,眼珠的黑洞齊齊對著樓梯口,像是在“看”誰上來。空氣中飄著股濃重的奶餿味,混合著香燭的甜膩,吸進肺裡像有細針在紮。
“以前這樓裡養過百十個娃,”老婦人拾級而上,木樓梯發出“吱呀”的慘叫,每級台階的縫隙裡都嵌著些碎布片,染著暗褐色的漬,“後來鬨瘟疫,一夜之間全沒了,連屍骨都沒剩下,隻留下這些……念想。”
二樓的走廊鋪著塊褪色的紅地毯,踩上去像踩在泡發的肝上,軟乎乎的,還往下陷。兩側的房間門都敞著,每個房間裡都擺著張嬰兒床,床上的被褥爛成了絮,卻在床中央躺著個瓷娃娃,姿勢和真嬰兒一模一樣,蜷著腿,小手攥成拳。
其中一個房間的瓷娃娃突然動了動,粉臉蛋上的紅暈變深了,黑洞洞的眼窩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我湊近一看,竟是無數隻米粒大的白蟲,正從瓷胎的裂縫裡往外爬,密密麻麻的像團會動的雪。
“彆怕,是‘養瓷蟲’,”老婦人走過來,用手帕擦掉瓷娃娃臉上的蟲,白蟲落在帕子上,很快化成灘透明的水,“它們能讓瓷胎保持新鮮,不然娃娃會裂得更快。”
她的手帕上繡著隻歪歪扭扭的搖籃,絲線是暗紅色的,像是用血染的。三樓的哭聲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不是嬰兒的啼哭,而是種尖銳的刮擦聲,像指甲在瓷碗上用力劃,聽得人牙酸。
最裡麵的房間擺著口大瓷缸,缸口蓋著塊厚厚的玻璃,玻璃上布滿了哈氣凝成的水珠,水珠裡映出些模糊的人影,像無數個嬰兒在水裡沉浮。缸裡盛滿了乳白的液體,比瓷娃娃奶瓶裡的更稠,表麵浮著層細密的泡沫,泡沫破裂時,會浮出些細小的指甲蓋,白得像貝殼。
“這是‘養魂湯’,”老婦人掀開玻璃蓋,一股濃烈的腥甜撲麵而來,湯裡立刻翻滾起來,浮出顆顆圓滾滾的東西,竟是嬰兒的頭骨,小得像核桃,“得用七十二個娃娃的指骨磨成粉,再兌上鮮奶熬七七四十九天,才能養出這湯。”
她從懷裡掏出把銀製的小勺,伸進缸裡舀了一勺,湯勺裡的液體泛著珠光,仔細看,竟有無數細小的血絲在裡麵遊動,像活著的紅線。她把指骨盒打開,將裡麵的指骨倒進去,指骨剛接觸到湯麵,就“滋啦”一聲冒出白煙,湯裡的頭骨突然齊齊轉向我,空洞的眼窩對著我的方向。
“好了,今晚就能填眼珠了。”老婦人蓋上玻璃蓋,轉身時,我看見她後頸的衣服破了個洞,露出的皮膚上布滿了細密的牙印,像是被無數嬰兒啃過,“等眼珠填上,它們就能哭出聲了,和真娃一樣。”
突然,所有房間裡的瓷娃娃都開始晃動,粉臉蛋上的紅暈褪成慘白,黑洞洞的眼窩裡滲出些乳白的液汁,順著臉頰往下淌,像在流眼淚。刮擦般的哭聲越來越急,木架上的瓷娃娃接二連三地摔下來,摔在地上卻沒碎,反而裂開道縫,從裡麵鑽出些白色的細毛,和張屠戶家霧裡的一模一樣。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它們不喜歡生人。”老婦人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像瓷片劃過玻璃,她的臉在昏暗中扭曲著,粉臉蛋的紅暈竟出現在她自己臉上,“你身上有活人的氣,會把它們嚇跑的!”
她猛地撲過來,我閃身躲開,她撞在木架上,架上的瓷娃娃全摔了下來,裂開的縫裡鑽出更多的細毛,像白色的潮水般湧過來。我轉身往樓下跑,樓梯上的碎布片突然纏上我的腳踝,那些暗褐色的漬原來是乾了的血,此刻竟變得濕潤,腥氣直衝鼻腔。
門廳裡的瓷娃娃眼珠黑洞裡伸出細毛,織成張白色的網,擋住了門口。我揮刀去砍,刀刃劈在細毛上,發出“悶響”,像砍在棉花裡,毛上的白蟲掉進我的衣領,刺得皮膚又疼又癢。
“把指骨拿回來!”老婦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的臉已經變得和瓷娃娃一模一樣,粉臉蛋,血紅嘴,隻有眼珠還是渾濁的黃,“那是我的!是給我的娃娃們的!”
她懷裡抱著個最大的瓷娃娃,娃娃的臉裂了道縫,露出裡麵的東西——不是瓷胎,是團暗紅色的肉,上麵布滿了細小的嘴,正“吧嗒吧嗒”地動著,像在吮吸。
我突然想起老頭的話,掏出火折子點燃了懷裡的黑布,火光照亮門廳的瞬間,那些細毛“滋滋”地縮了回去,瓷娃娃們發出痛苦的尖叫,粉臉蛋在火裡融化,露出底下的白骨——原來每個娃娃裡都嵌著截嬰兒的指骨。
火折子扔向老婦人時,她懷裡的大瓷娃娃突然炸開,暗紅色的肉濺得到處都是,肉團裡滾出顆圓滾滾的東西,竟是顆完整的嬰兒頭骨,上麵還沾著些粉色的軟骨。老婦人尖叫著去撿,手指觸到骨頭的瞬間,她的身體開始像瓷片般開裂,碎成無數塊,每塊碎片上都印著張嬰兒的臉。
我衝出育嬰堂時,身後的刮擦聲突然變成了真正的嬰兒啼哭,成千上萬的哭聲彙在一起,像漲潮的海水,差點把我掀翻。回頭看,洋樓的窗戶裡透出溫暖的黃,無數個瓷娃娃的黑影貼在玻璃上,黑洞洞的眼珠齊齊望著我,懷裡的指骨盒已經涼透了,像塊普通的石頭。
雨又下了起來,青石板上的血珠被衝成細流,流進下水道時,隱約能聽見裡麵傳來“咕嘟咕嘟”的聲響,像有什麼東西在水裡吞咽。我摸了摸脖頸,不知何時沾了片白瓷碎片,碎片邊緣鋒利,映出我自己的臉——眼角竟也泛起了淡淡的粉暈,像極了那些瓷娃娃。
喜歡屍叔多指教請大家收藏:()屍叔多指教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