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區邊緣的雨下得黏膩,像融化的豬油裹著沙。我攥著那枚被雨水泡軟的玉佩往城區走,鞋跟在青石板路上敲出“篤篤”的響,每響一聲,巷口的紅燈籠就晃一下,燈籠皮透出的紅光裡,總像有東西在蠕動,不是燭火,是更稠、更黏的活物。
這片區叫“老皮巷”,名字透著股說不出的腥氣。沿街的房子都是青磚灰瓦,牆縫裡嵌著些半透明的皮屑,像曬乾的蛇蛻,風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落在積水上,漾開些油花似的圈。巷口的雜貨店敞著門,櫃台後立著個穿黑馬褂的老頭,臉膛蠟黃,眼角堆著的褶子裡嵌著些暗紅的渣,像沒擦淨的血。他手裡把玩著個油布包,包上滲著些淡黃色的液汁,聞著有股皮革混著鬆香的味。
“要點啥?”老頭抬頭時,我看見他的指甲縫裡塞著些細毛,黑的、白的,像從什麼動物身上薅下來的,“新到的‘皮油’,擦靴子亮得能照見人影,就是……得趁新鮮用。”
他打開油布包,裡麵是塊琥珀色的膏體,表麵泛著層詭異的光,膏體裡隱約能看見些網狀的紋路,像人的皮下血管。我剛要後退,膏體突然動了動,邊緣卷起來,露出底下更暗的顏色,像塊正在呼吸的肉。
“這巷子裡的燈,都靠這油養著。”老頭用指甲刮下點膏體,抹在指尖搓了搓,“你看巷尾那盞,是不是比彆處亮?”
巷尾的紅燈籠確實更豔,紅得發暗,像凝固的血。燈籠杆是根發黑的木頭,杆身纏著些暗紅色的布條,布條裡裹著些細骨,風過時,布條飄蕩,骨頭發出發出“哢噠”的響。燈籠皮上的紅光裡,浮著張模糊的人臉,五官扭曲著,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嘴角的位置還沾著些白色的皮屑。
“那是‘肉皮燈’,”老頭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被燈籠聽見,“燈皮是用活人的皮鞣製的,裡麵的燈芯……是裹著骨髓的筋。點燈的人,得把自己的皮割塊下來當引子,不然燈不亮,還會……記恨你。”
話音剛落,巷尾的燈籠突然晃得更厲害,紅光裡的人臉轉向我們,眼睛的位置滲出些暗紅色的液珠,順著燈籠皮往下淌,滴在地上的積水裡,融出一個個小小的血洞。更可怕的是,那液珠滴過的地方,青石板的縫隙裡鑽出些細毛,黑的、白的,像從地裡長出來的,朝著我的腳邊爬。
“前陣子有個外鄉人,”老頭往巷尾瞥了眼,聲音發顫,“不信邪,用石頭砸了那燈,結果當天夜裡就被發現掛在燈籠杆上,皮被剝得乾乾淨淨,像件晾著的衣裳,肉上還留著燈芯燒過的印子。”
他的話沒說完,我突然看見自己的影子在積水裡扭曲起來,影裡的皮膚位置鼓起些小包,像有東西要從影子裡鑽出來。低頭看手,手背的皮膚不知何時變得半透明,能看見底下淡青色的血管,血管裡似乎有東西在動,像細小的蟲在緩緩爬行。
巷深處傳來“吱呀”的聲響,像是有人在開門。順著聲音望去,最裡麵的宅院虛掩著門,門楣上掛著串風乾的手指,五指蜷縮著,指甲縫裡嵌著黑泥,每個手腕處都留著圈深紫色的勒痕。門裡飄出些白色的霧氣,霧裡混著股濃烈的腥甜,像剛屠宰過的肉鋪。
“是張屠戶家,”老頭突然往我手裡塞了塊黑布,“他以前是剝牛皮的,後來……就開始剝人皮了。聽說他能用整張人皮做燈籠,一點褶皺都沒有,燈亮起來時,皮上的汗毛還會跟著動,像活人在喘氣。”
黑布上沾著些油星,聞著和油布包裡的膏體一個味。我剛要扔掉,就看見巷尾的肉皮燈突然飄了過來,燈籠杆像有生命似的彎曲著,朝著我的方向“指”來。燈籠皮上的人臉漸漸清晰,竟是我小時候鄰居家的姑娘,她當年就是在這巷子裡走丟的,再也沒回來。燈籠裡的紅光晃了晃,她的嘴動了動,像是在說“救我”,眼角的血珠淌得更急了,在地上彙成條細細的血線,朝著張屠戶家的方向流去。
“彆看!”老頭突然拽了我一把,我踉蹌著後退,撞在牆上,牆縫裡的皮屑簌簌落下,掉進我的衣領裡,刺得皮膚發癢,“那是燈在勾你!你越看,它就越記得你的模樣,等你落單了,就會把你的皮剝下來,補它破掉的地方!”
那張屠戶家的門突然大開,裡麵的白霧湧了出來,霧裡站著個高大的人影,穿著件沾血的皮圍裙,手裡拎著把明晃晃的剝皮刀,刀刃上掛著些半透明的皮,像剛剝下來的蛇蛻。他的臉被霧擋住,隻能看見雙眼睛,眼珠是渾濁的黃,像泡在油裡的核桃。
“要做新燈籠了?”張屠戶的聲音像兩塊骨頭在摩擦,“我這正好缺張年輕姑娘的皮,細膩,透光性好。”
他的刀突然指向我,白霧裡立刻竄出些白色的細毛,像無數條小蛇,朝著我的腳踝纏來。我揮刀去砍,刀刃劈在細毛上,發出“悶響”,像是砍在生肉上,毛斷口處湧出些淡黃色的黏液,濺在地上的積水裡,“滋滋”地冒著泡,積水融化的地方露出底下的黑泥,泥裡伸出無數隻蒼白的手,指甲縫裡帶著泥,正往我腳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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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刀是用剝下來的指骨磨的!”老頭喊了一聲,撿起塊石頭朝張屠戶扔去,“那霧是他用豬油和人血熬的,吸進去會讓你渾身發僵,像待剝的牲畜!”
石頭穿過白霧,沒起到半點作用。張屠戶突然笑了,笑聲從霧裡鑽出來,像有無數隻蟲在振翅。他手裡的剝皮刀突然扔了過來,刀柄插在我腳邊的積水裡,刀身朝上,映出我身後的景象——巷尾的肉皮燈都飄了過來,排成一排,像串掛在半空的血燈籠,每個燈籠皮上的人臉都在盯著我,嘴角咧開詭異的弧度,露出兩排尖牙,牙上沾著白色的皮屑。
鄰居家姑娘的燈籠飄得最快,燈籠杆突然裂開,露出裡麵的東西——不是木頭,是根人的脊椎骨,椎骨間纏著些暗紅色的筋,筋的末端連著燈籠皮,像無數條細小的血管。她的臉在紅光裡扭曲成怪物的模樣,尖嘯著撲過來,燈籠皮裂開道縫,露出裡麵的燈芯——不是筋,是團蠕動的肉,肉裡嵌著節指骨,指骨上還套著枚我認得的銀戒指,那是我當年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燒了那些燈芯!”老頭從懷裡掏出個火折子,點燃了手裡的黑布,“火能讓皮燈現原形!”
火焰在空中劃過弧線,落在最近的燈籠上,那燈籠瞬間被點燃,發出刺耳的尖叫,皮上的人臉在火裡扭曲、融化,露出裡麵的骨頭,骨頭縫裡鑽出些白色的細毛,燒得“劈啪”作響。張屠戶的白霧突然劇烈翻滾,裡麵傳出他痛苦的嘶吼,像是被火燒到了似的。
我跟著老頭往巷外跑,他說巷口的老槐樹能克邪,樹皮裡的汁液能解豬油霧的毒。跑過張屠戶家門口時,我看見院裡掛著排風乾的人皮,有的還帶著頭發,有的留著指甲,其中一張的後頸處有顆痣,和鄰居家姑娘的一模一樣。
跑到老槐樹下,老頭突然癱倒在地,他的皮膚開始像紙一樣卷曲,露出底下的紅肉,肉裡鑽出些白色的細毛,像在往外生長。“我早就被燈盯上了,”他苦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臉,“這張皮,早就該給它們補燈籠了。”
他從懷裡掏出個小盒子,塞到我手裡:“這是我女兒的指骨,當年她走丟時,手裡就攥著這個。你把它帶到城外的亂葬崗,燒了,讓她彆再惦記著回家了……這巷子,早就不是家了。”
盒子裡的指骨泛著油光,像被蠟浸過,指骨上的指甲還留著粉色的月牙,顯然屬於個年輕姑娘。巷尾的火光漸漸熄滅,白霧又開始彌漫,張屠戶的身影在霧裡若隱若現,手裡的剝皮刀閃著寒光,正朝著我們這邊“走”來。
我把指骨盒揣進懷裡,轉身往巷外跑。身後傳來老頭淒厲的尖叫,接著是剝皮刀劃破皮肉的“嗤啦”聲,然後是肉皮燈重新亮起的紅光,比之前更豔、更亮,像有無數張人臉在燈裡同時睜開了眼睛。
跑出巷子時,雨已經停了,天邊露出點昏黃的光。回頭看,老皮巷被白霧籠罩著,巷口的肉皮燈在霧裡明明滅滅,像串跳動的血珠。我摸了摸懷裡的指骨盒,它的溫度剛剛好,像顆安靜的心臟,在陪著我繼續往前走。
風從巷口吹出來,帶著股濃烈的腥甜,混著燒皮的焦糊味。我知道,那些燈還會在夜裡亮起,張屠戶還會在霧裡等著新的“皮料”,而老頭的皮,大概已經做成了新的燈籠,掛在最顯眼的地方,燈亮起來時,他臉上的褶子會跟著動,像在對每個路過的人笑。
可我懷裡的指骨盒,卻越來越燙,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麵鑽出來。或許,那些走丟的人,從來都沒離開過這巷子,她們隻是換了種方式,掛在半空,看著日升月落,等著有一天,能有人帶著她們的骨頭,走出這片蝕骨的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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