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區的雪總帶著股鐵鏽味,落在“腐耳堂”的青瓦上,很快化成黑褐色的水,順著簷角滴落,在石階上蝕出密密麻麻的小坑,像被蟲蛀過的木頭。這棟清末的老藥鋪藏在巷子深處,門楣上的“妙手回春”匾額被蟲蛀得隻剩些黑糊糊的木筋,匾下懸著串風乾的耳朵,大小不一,耳廓上還留著些細小的孔洞,風過時,孔洞裡鑽出些灰白色的細毛,像會動的棉絮。
我攥著那枚發燙的鎖骨鑰匙往門裡走,鑰匙柄的牙印處滲出些暗紅色的液汁,滴在積雪上,“滋滋”地冒著煙。藥鋪的門板是塊整木,上麵布滿蜂窩狀的孔洞,每個洞裡都嵌著半片指甲,有的還留著粉色的月牙,顯然屬於活人。門板縫裡飄出股濃烈的藥味,混著些腐敗的腥氣,像熬糊的骨湯裡摻了爛肉。
“看耳朵?”櫃台後突然冒出個穿藍布褂的大夫,留著山羊胡,胡須裡嵌著些白色的屑,像沒刮淨的藥膏。他的眼睛是渾濁的黃,瞳孔裡浮著些細小的黑點,像懸浮的灰塵。手裡把玩著個銅製的耳勺,勺柄上刻著些扭曲的花紋,細看是無數隻蟲子的輪廓,正順著勺柄緩緩爬行。
“找個人。”我盯著他耳後的皮膚,那裡有塊暗紅色的斑,形狀像隻蜷縮的蟲。鎖骨鑰匙突然劇烈發燙,牙印處的液汁滴在櫃台上,立刻暈開個血色的圈,圈裡浮出個模糊的人影——是阿硯,他正捂著耳朵,表情痛苦,身後的背景就是這腐耳堂。
大夫突然笑了,山羊胡抖了抖,露出嘴裡隻剩三顆的黃牙,牙縫裡塞著些灰白色的毛。“這堂裡的客人,進來時都豎著耳朵,出去時……就剩個空殼了。”他用銅耳勺指了指牆上的藥櫃,“你看那‘聽骨’格裡的東西,是不是很眼熟?”
藥櫃的抽屜上貼著些褪色的標簽,“龍骨”“虎骨”旁,有個抽屜標著“聽骨”,裡麵堆著些米粒大的骨頭,白得像碎瓷,仔細看,每塊骨頭上都布滿細密的孔洞,孔裡鑽出些比發絲還細的蟲,通體透明,正順著櫃壁往外爬。
“這是‘聽骨蟲’,”大夫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被蟲聽見,“專吃活人的聽小骨,蟲身能模仿任何聲音,你想聽什麼,它就能學什麼,前提是……你得把耳朵借給它當巢。”
他突然掀起耳後的頭發,那裡的紅斑蠕動起來,竟是隻指甲蓋大的蟲,背殼上印著螺旋狀的紋路,像隻微型的耳蝸。蟲一受驚,突然鑽進他的耳道,大夫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瞳孔裡的黑點瘋狂遊動,像沸騰的墨汁。
“它在學你的聲音。”大夫的嘴沒動,聲音卻從他的耳道裡鑽出來,和我的聲音一模一樣,帶著股說不出的黏膩,“你聽,像不像你在喊阿硯的名字?”
藥鋪深處突然傳來“嗡嗡”的聲,像無數隻蟲在振翅。順著聲音望去,後堂的門簾是塊發黑的紗布,紗布上繡著些白色的花紋,竟是無數隻聽骨蟲的輪廓,正隨著聲波輕輕顫動。門簾後透出些昏黃的光,光裡飄著些白色的東西,細看是些耳道裡的絨毛,像從裡麵長出來的。
“後堂是‘養蟲室’,”大夫的聲音恢複了原樣,隻是帶著股金屬摩擦的質感,“當年這藥鋪的老掌櫃,就是在那發現聽骨蟲的。他說這蟲能治耳聾,隻要把蟲放進病人耳道,蟲啃食聽小骨時,病人就能聽見以前聽不見的聲音——比如……死人的話。”
他用銅耳勺挑出隻聽骨蟲,蟲在勺裡蜷縮成圈,透明的身體裡能看見細小的骨頭渣。“你要不要試試?”他突然把耳勺湊過來,蟲尖細的頭部對著我的耳道,“它能讓你聽見阿硯最後說的話,就在這堂裡說的。”
鎖骨鑰匙突然從我手裡飛出,砸在銅耳勺上,聽骨蟲瞬間炸開,透明的體液濺在櫃台上,立刻化作無數隻更小的蟲,像場微型的蟲雨。藥櫃的抽屜“嘩啦啦”全部彈開,裡麵的骨頭和蟲混在一起,在地上織成張蠕動的網,朝著我的腳踝爬來。
“它不想讓你聽。”大夫的眼睛裡浮出阿硯的臉,模糊不清,卻在拚命搖頭,“當年阿硯就是聽見了不該聽的,才被蟲纏上,現在他的聽骨……就在那‘養蟲室’的瓦罐裡泡著。”
後堂的“嗡嗡”聲越來越急,門簾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掀開,露出裡麵的景象——十幾隻瓦罐並排擺在木架上,罐口蒙著紗布,紗布上爬滿了聽骨蟲,蟲的蠕動讓紗布鼓起些不規則的包,像裡麵有東西要鑽出來。最上麵的瓦罐貼著張泛黃的紙,寫著個“硯”字,字跡被蟲蛀得隻剩些黑糊糊的輪廓。
瓦罐突然劇烈晃動,紗布被蟲蛀出個洞,裡麵伸出根灰白色的東西——是人的耳道軟骨,末端還連著些帶血的絨毛,正朝著我的方向“指”來。軟骨上的聽骨蟲紛紛墜落,在地上拚出些扭曲的符號,像串求救的密碼。
“彆碰那瓦罐!”大夫突然拽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心全是汗,黏膩得像蟲的體液,“裡麵的蟲已經把他的聽骨當成了母巢,你一碰,它們就會順著你的耳道往裡鑽,啃光你的聽骨,再用你的骨頭孵新的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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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沒說完,木架上的瓦罐突然全部墜落,摔在地上碎裂開來,裡麵的液體混著骨頭和蟲,在地上彙成條渾濁的溪流。溪流裡浮出顆顆細小的聽骨,其中一顆上還纏著根紅繩,是我當年給阿硯串的耳墜,他一直戴在耳朵上。
“他說……‘彆來找我,蟲會順著你的聲音找過來’。”大夫的聲音突然變成阿硯的,清晰又痛苦,“他還說……‘這堂裡的蟲,是用當年被割掉耳朵的冤魂喂大的,它們聽不得親人的聲音’。”
藥鋪的門板突然全部洞開,外麵的積雪湧了進來,卻在接觸到蟲網的瞬間融化,化作黑褐色的水,水裡浮出無數隻耳朵,耳廓上的孔洞對著我,像在“聽”我的心跳。聽骨蟲突然全部轉向,透明的身體裡映出無數張人臉,都是些缺了耳朵的輪廓,正對著我無聲地嘶吼。
“它們要你的耳朵當新巢!”大夫突然把件東西塞進我手裡,是個用耳膜做的囊,薄如蟬翼,裡麵裝著些黑色的粉末,“這是老掌櫃留下的‘驅蟲粉’,用百個聾子的耳垢燒的,撒出去……能讓蟲安靜片刻。”
粉末撒在蟲網上,聽骨蟲瞬間僵住,透明的身體漸漸發黑,像被燒焦的玻璃。後堂的牆突然裂開道縫,縫裡露出些暗褐色的磚,磚縫裡嵌著些風乾的耳朵,層層疊疊,像砌牆的磚。最上麵的耳朵戴著隻銀環,是我認得的樣式——阿硯的母親留給他的遺物,他一直戴在左耳上。
“牆裡埋著七十二個被割耳的人,”大夫的聲音帶著絕望,“都是當年老掌櫃的‘病人’,蟲就是靠吃她們的聽骨長大的。現在牆裂了,她們要出來找新的耳朵了。”
牆縫裡的耳朵突然全部轉向我,耳廓上的孔洞裡鑽出聽骨蟲,像無數條透明的蛇,朝著我的耳道爬來。我轉身往門外跑,門板上的指甲突然全部豎起,尖端對著我的眼睛,指甲縫裡的毛化作聽骨蟲,織成張密不透風的網。
“用鎖骨鑰匙!”大夫在身後喊,他的身體正被蟲網吞噬,隻剩下個腦袋露在外麵,“那是用阿硯的鎖骨磨的,上麵有他的骨氣,能鎮住蟲!”
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我才發現門板上竟有個和鑰匙匹配的鎖孔),所有聽骨蟲突然停止爬行,透明的身體裡浮出阿硯的骨影,正對著我緩緩點頭。牆縫裡的耳朵全部垂下,耳廓上的孔洞流出些暗紅色的液汁,在地上彙成個“走”字。
跑出腐耳堂時,身後傳來蟲群炸裂的聲響,像無數塊玻璃同時破碎。回頭看,老藥鋪的屋頂正在塌陷,瓦礫間湧出無數隻聽骨蟲,在空中拚出阿硯的輪廓,他對著我揮了揮手,身影漸漸透明,最後化作片蟲雨,落在積雪上,瞬間消失不見。
巷口的雪還在下,落在肩頭卻帶著股暖意。我摸了摸耳朵,裡麵竟有些發癢,像有細小的蟲在爬。掏出來看,指尖沾著些透明的液汁,液汁裡浮著顆米粒大的聽骨,骨頭上的孔洞裡,似乎還能聽見些微弱的聲音——是阿硯的笑聲,像很多年前,他在荒原上遞給我烤餅時的那樣,清晰又溫暖。
遠處的腐耳堂已經燒成了團火球,火光裡飄著些灰白色的細毛,像無數隻耳朵在風中擺動。我知道,等雪化了,這裡會長出新的青苔,青苔裡藏著聽骨蟲的卵,等下一個帶著親人聲音的人路過時,蟲就會醒過來,順著聲音爬進耳道,讓他們聽見那些被蟲啃食過的秘密。
而我耳後的皮膚,不知何時多了塊暗紅色的斑,形狀像隻蜷縮的蟲,在雪光裡泛著淡淡的光。每次下雨,斑上就會滲出些透明的液汁,那時我就知道,阿硯又在某個地方,對著風喊我的名字了——這一次,我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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