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區邊緣的火葬場後巷,總在午夜飄起青灰色的霧。霧裡裹著股燒紙和骨灰混合的氣味,踩在巷子裡的青石板上,鞋底會沾起些灰白色的粉末,像被碾碎的骨頭。我攥著從老渡口撿來的半張照片,照片上那與阿硯相似的男子眉眼模糊,背麵的鉛筆字已被霧氣浸得發漲——這是阿硯失蹤前留下的最後線索,他的日記裡寫著:“火葬場後巷的燈籠,會映出想找的人的影子。”
巷口立著塊歪斜的木牌,紅漆寫的“禁入”二字早已斑駁,露出底下的“往生”二字,像被人硬生生刮掉了一半。霧氣比想象中更濃,能見度不足三尺,每走一步都像陷進濃稠的米湯裡,耳邊隱約傳來鈴鐺聲,細碎又飄忽,像係在貓爪上的銀鈴,忽遠忽近。
“叮鈴——叮鈴——”
鈴鐺聲突然清晰了些,從巷子深處傳來。我摸出懷裡的銅心銀鏈,鏈尾的血珠在霧裡泛著微光,這是阿硯的血,當年他為了救我被生鏽的鐵架劃傷,滴在銀鏈上凝結成了珠,他說這能“避臟東西”。此刻血珠發燙,顯然周圍有“東西”在靠近。
霧氣中浮出盞燈籠,燈籠麵是層半透明的皮,泛著淡淡的肉粉色,提燈的人隱在霧裡,隻能看見雙穿著黑布鞋的腳,腳踝處纏著圈紅繩,繩結是往生結的樣式——那是入殮時才會係的結。
“要照嗎?”提燈人開口,聲音像被水泡過的棉絮,濕冷又含糊,“三枚銅錢,照一次,能看見你想找的人,不管是活是死。”
燈籠麵突然泛起漣漪,像塊被觸摸的皮膚,隱約映出個模糊的人影,身形挺拔,正低頭看著什麼,側臉輪廓像極了阿硯。我的心臟猛地收緊,摸出三枚銅錢遞過去——那是從老渡口的淤泥裡挖出來的,邊緣還沾著河泥,據說能通陰陽。
提燈人接過銅錢,指尖冰涼刺骨,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他將銅錢塞進燈籠底座,燈籠麵的漣漪突然擴大,人影漸漸清晰:阿硯穿著那件我送他的灰色衝鋒衣,正站在火葬場的焚化爐前,手裡拿著個黑色的骨灰壇,壇身刻著“沈氏”二字。他的表情痛苦,嘴唇翕動,像是在說什麼,可霧氣擋住了聲音。
“他在說‘對不起’。”提燈人突然說,黑布鞋在石板上蹭了蹭,“對著沈老太太的骨灰壇說的,說沒看好你,讓你卷進了冥婚轎的事裡。”
燈籠麵突然扭曲,阿硯的影像開始晃動,他身後的焚化爐門緩緩打開,裡麵噴出的火焰映紅了他的臉。他似乎被什麼東西拽著,一步步靠近爐口,衝鋒衣的衣角已經沾到火星。
“阿硯!”我失聲喊道,伸手去碰燈籠麵,指尖觸到的卻是冰涼滑膩的皮膚質感,像在摸塊剛剝下來的人皮。
“叮鈴——”鈴鐺聲驟響,燈籠猛地熄滅,提燈人的腳邊滾出三枚銅錢,已經鏽成了青黑色。霧氣裡傳來撕紙般的聲響,像是有人在用力撕扯皮膚,提燈人的輪廓在霧中變得支離破碎,黑布鞋周圍滲出暗紅色的液體,順著石板縫往我這邊流來。
“他被‘收’了。”提燈人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焚化爐裡的火,專燒陽壽未儘的魂魄,你再晚來一步,連影子都照不到了。”
我後退時撞到個硬物,轉身一看,是個半人高的陶罐,罐口用黃符封著,符紙邊緣已經發黑,上麵畫的不是常見的鎮宅符,而是由無數個“死”字組成的圖案。罐身冰涼,貼著手心能感覺到裡麵有東西在蠕動,像有無數隻蟲子在爬。
“這是‘養魂罐’,”提燈人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霧氣裡露出半張臉,皮膚像泡發的腐竹,“裡麵養著的,都是沒燒乾淨的殘魂,每到子時就會互相啃食,誰贏了,就能借彆人的肉身還陽。”
他伸手揭開黃符,罐口立刻湧出股惡臭,像腐肉混合著糞便的味道,裡麵果然傳來“哢嚓哢嚓”的咀嚼聲。我捂住口鼻後退,卻看見罐底沉著個熟悉的東西——是阿硯的鋼筆,筆帽上刻著他的名字縮寫,那是他用了五年的筆。
“他的殘魂在裡麵。”提燈人用指甲刮著罐口,發出刺耳的聲響,“被沈老太太的魂拖著進去的,老太太怪他壞了冥婚的事,要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罐裡的咀嚼聲突然變大,黃符的碎片飄到我腳邊,上麵的“死”字像活了過來,順著褲腿往上爬。銅心銀鏈燙得嚇人,血珠紅光暴漲,鏈身繃得筆直,指向罐口。
“想救他,就得用你的魂去換。”提燈人笑了,聲音裡全是粘液摩擦的“咕嘰”聲,“把你的三魂七魄拆一半給他,他就能從罐裡爬出來,你嘛……就留在這裡,當新的提燈人,永遠守著這條巷子。”
霧氣突然變得滾燙,像浸了滾油,貼在皮膚上灼得生疼。罐裡的咀嚼聲越來越近,仿佛有什麼東西要破罐而出,陶罐表麵開始出現裂紋,暗紅色的液體順著裂縫滲出,在石板上彙成小小的溪流。
我攥緊銀鏈,血珠的紅光映得周圍的霧氣都成了血色。阿硯的影像在腦海裡閃回:他第一次給我包紮傷口時笨拙的樣子,他熬夜幫我改論文時趴在桌上睡著的側臉,他消失前最後看我的眼神,擔憂裡藏著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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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換。”
話音剛落,銀鏈突然斷裂,血珠化作道紅光衝進罐口。陶罐“哐當”炸裂,碎片裡湧出無數黑影,每個影子都長著阿硯的臉,卻麵目猙獰,嘴裡淌著黑血。它們撲過來時,我聽見提燈人在狂笑,黑布鞋已經被血浸透,變成了暗紅色。
劇痛從四肢百骸傳來,像有無數把小刀在同時切割我的魂魄。我看著其中一個黑影漸漸變得清晰,眼神恢複了阿硯的溫柔,他伸出手,指尖觸到我的臉頰,帶著熟悉的溫度。
“彆……”他的聲音破碎,“不值得……”
“值得。”我笑了,感覺身體越來越輕,霧氣從我的指縫裡穿過,像在變成新的燈籠麵。“記住……彆回頭……”
最後一眼,我看見阿硯的身影在霧裡變淡,被某種力量往巷口拉去。提燈人的鈴鐺聲在耳邊響起,越來越清晰,我的皮膚開始變得透明,像塊正在融化的冰。
火葬場後巷的霧,從此夜裡總會多出盞燈籠,燈籠麵是塊年輕女子的皮,提燈人的腳踝係著紅繩,鈴鐺聲裡,總夾雜著半句沒說完的“阿硯”。有膽大的拾荒者曾靠近過,說燈籠裡的影子會對著空氣笑,說聽見提燈人哼著首曲子,調子像極了去年失蹤的那個女醫生常聽的歌。
而縣區的人們隻知道,火葬場後巷的霧,比以前更濃了,進去的人,再也沒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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