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鬨鐘響到第三遍時,林野已經把數學錯題本抄了兩遍。
鉛筆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像春蠶啃葉,每道題的解題步驟都分毫不差,連周慧敏慣常批注的“計算粗心”四個字,都被她用紅筆描得棱角分明——那是上周三晚,母親捏著她的手腕,在錯題旁硬按出來的字跡。
“野野,吃早飯。”林國棟端著粥碗進來時,她正對著台燈比對最後一行數字。
父親的手指在門框上蹭了蹭,又縮回去插進口袋,“你媽...今天早班,我熱了小籠包。”
林野抬頭,看見他藏在背後的手——指節泛白,指甲縫裡還沾著昨晚修自行車時蹭的機油。
她記得昨天垃圾桶裡那架小紙飛機,此刻喉間突然泛起酸,卻還是把錯題本扣在桌上,“爸,我把紙條折飛機扔了。”
林國棟的肩膀明顯抖了一下,粥碗在桌上磕出輕響。
他張了張嘴,最後隻說:“該扔。”轉身時,她“嘗”到他心底漫上來的澀,像泡了三天的茶葉渣,混著幾分釋然——或許他終於明白,女兒不再需要這種偷偷摸摸的甜了。
冰箱貼“媽媽辛苦了”的便利貼時,林野特意選了周慧敏最愛的明黃色。
膠水塗得薄,邊緣微微卷翹,像朵要開未開的花。
她聽見玄關傳來鑰匙轉動聲,指尖在冰箱門上按了按,把褶皺撫平。
“又搞這些虛的。”周慧敏的高跟鞋聲停在身後,林野不用回頭也知道,她正眯著眼看那張便利貼。
母親的手指掃過紙麵,帶起一陣風,“作業寫完了?琴譜翻到第幾頁?”
“都弄好了。”林野轉身,看見周慧敏鬢角沾著的紡織廠棉絮——她總說“工人就要有工人的樣子”,可今早那根棉絮歪在耳後,倒像朵沒開好的花。
周慧敏的目光掃過茶幾上的錯題本,停了兩秒。
林野“嘗”到她心底那絲鬆動的不安,像塊泡在溫水裡的硬糖,正在慢慢化——上周四她把數學卷子揉成團時,母親的焦慮是滾燙的鐵;昨天她把琴譜折角撫平,母親的懷疑是帶刺的藤;此刻,那點不安裡竟裹著層若有若無的安心,像鐵鏽上落了層灰。
“練琴去。”周慧敏彆開眼,聲音卻軟了些,“半小時後我來檢查。”
林野低頭應“是”,轉身時看見鏡子裡自己的笑——嘴角隻翹了半分,像被線牽著的木偶。
可那絲安心順著她的感知爬進心口,荊棘紋身的刺尖突然輕顫,不再是灼痛,倒像在確認什麼。
晚自習的教室裡,陳老師的鋼筆尖敲了敲林野的作文本。
“《我的媽媽》?”她推了推眼鏡,“野野,這篇比上次更...成熟了。”
林野盯著老師指尖的老繭——那是改作業改出來的,每個繭都泛著淡粉色。
她“嘗”到陳老師眼底浮起的懷疑,像根細針,紮得太陽穴發漲。
“就學校推薦的《優秀作文選》。”她揚起笑,露出兩顆虎牙,“陳老師說過,要多觀察生活。”
陳老師的手指在作文本上頓了頓,終究沒再說什麼。
林野看著她把本子放進教案夾時,注意到那頁紙角被折了個小三角——老師在標記可疑的地方。
她“嘗”到那絲懷疑裡還混著點擔憂,像杯放涼的蜂蜜水,甜得發苦。
當晚,“課外閱讀筆記”的第37頁多了行字:“老師問我看什麼書。我說童話。其實我看的是,怎麼把刀藏進糖裡。”鉛筆尖在“刀”字上重重頓了頓,紙背凸起點點小坑。
心口的荊棘紋身跟著收緊,像根被拉直的琴弦,疼得她攥緊了筆杆——可這次,疼裡帶著清晰的快感。
周慧敏突擊檢查書包是在周三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