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晨光透過紗簾漫進客廳時,林野正盯著茶幾上的玻璃轉盤。
轉盤邊緣沾著半塊凝固的麵渣,和昨晚那碗坨成塊的麵一個顏色。
周慧敏把抹布往桌上一摔,塑料椅在瓷磚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坐直了。”
林野的背繃成弦。
母親今天穿了件藏青毛衣,領口扣到最上麵一顆,像要把所有情緒都鎖進衣服裡。
她的手指在沙發扶手上敲出規律的節奏,那是林野再熟悉不過的“審判前奏”——上回數學考了99分,母親也是這樣敲著扶手,問她“最後一題為什麼錯”;鋼琴比賽拿了銀獎,她敲著獎杯底座,問“為什麼沒壓住鄰座的小姑娘”。
“說吧。”周慧敏的聲音像冰錐,“為什麼要做那條圍巾。”
林野的指甲陷進校服褲縫裡。
她“嘗”到母親話裡的顫——不是憤怒,是某種更尖銳的東西,像毛衣裡紮人的線頭,藏在嚴厲底下。
“我……想讓你暖和。”話出口時,她想起上周三放學,看見周慧敏站在校門口等她,脖子光溜溜的,風把頭發吹得亂飛。
那天她摸了摸自己圍脖裡的暖,突然就想,要是媽媽也有一條,會不會就不那麼冷了。
“暖和?”周慧敏笑了,可那笑比哭還冷,“你連自己體溫都管不好,還想管我?上回發燒39度,硬撐著練完音階才說難受,現在倒學會當聖母了?”她從茶幾底下抽出個文件夾,封皮上印著“林野成長規劃表”,邊角被翻得卷了毛,“你看看你這月的計劃表——手工課占了兩小時,繪畫班多了四十分鐘。這些時間夠多背二十個單詞,夠多練半首《月光奏鳴曲》!”
林野的目光掃過計劃表上密密麻麻的字跡,突然“嘗”到母親指尖的溫度——那些字寫得太用力,鋼筆尖在紙上戳出小坑,像在和誰較勁。
原來媽媽怕的不是圍巾,是怕她的時間,她的努力,用在了“沒用”的地方。
就像去年她養的綠蘿,因為占了書桌一角,被母親直接扔進垃圾桶,理由是“不能提高成績”。
“從今天起,”周慧敏合上文件夾,“所有手工、繪畫、自由寫作,必須提前向我報備。違者禁琴一周。”她的手指重重敲在“禁琴”兩個字上,“記住,你是要考中央音樂學院附中的人,不是街頭賣手作的小攤販。”
林野喉頭發緊。
她想起昨晚寫在本子上的話:“原來不是所有努力,都能換來愛。”現在才明白,更疼的是——有些努力,連被看見的資格都沒有。
回房間時,門“哢嗒”鎖上的瞬間,她摸到床墊下的硬紙板。
那是上周被周慧敏撕壞的練筆本,她偷偷撿了最後一頁,折成小方塊藏在這裡。
月光從窗縫漏進來,照見舊手機屏幕上的裂痕——那是去年周慧敏摔的,修了三次,現在觸屏還總失靈。
她點開相冊,血書照片還在。
那是三個月前,鋼琴課上吳老師罵她“手指像麵條”,她躲在琴房用縫衣針在指腹紮出血,在琴鍵上寫“我恨”。
照片裡的血珠已經發黑,卻依然刺得眼睛疼。
新建文檔時,手機“叮”地響了聲。
她盯著空白頁麵,突然想起外婆臨終前塞給她的舊日記本,封皮上歪歪扭扭寫著“小野的秘密”。
那本子後來被周慧敏燒了,灰燼飄到窗外,像下了場黑雪。
“今天,我媽審判了紅圍巾。她判它死刑,理由是——不夠有用。”
手指按在屏幕上,每個字都像從骨頭裡擠出來的。
寫完這句,她“嘗”到心裡的澀味淡了些,像苦茶裡泡開了片陳皮。
心口的荊棘紋身還在發黑,可這次疼得不一樣——不是被勒住喉嚨的窒息,而是傷口結痂時的癢,提醒她:這裡,曾經活過。
鋼琴課在下午兩點。
吳老師的琴房有股舊木頭味,琴譜架上的《車爾尼599》翻到第47頁,邊角卷得像被火烤過。
林野的手指搭在琴鍵上,手腕剛抬起,吳老師的竹尺就敲下來:“太高了!手腕要像端著碗水,既不能灑,也不能晃。”
“吳老師,”林野突然開口,“你小時候,有人給你織過圍巾嗎?”
竹尺“當”地掉在琴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