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健康講座設在下午最後一節課,林野攥著書包帶走進多媒體教室時,後頸還沾著課間操曬出的薄汗。
劉醫生站在講台後調試投影儀,白大褂下擺被風扇吹得輕輕揚起,像片落在雪地上的雲。
"同學們看屏幕。"他推了推眼鏡,光束在牆上投出動畫——淡藍色海底,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蹲在礁石旁,往玻璃罐裡塞皺巴巴的紙團。"這些紙團是她不敢說的話。"劉醫生的聲音像浸了溫水的棉花,"後來罐子越沉越深,壓得她喘不過氣。"
林野盯著屏幕,指甲掐進掌心。
動畫裡的小女孩突然抬頭,眼睛和她日記本被燒那天的自己重疊——周慧敏舉著打火機時,她也是這樣仰著頭,看火苗舔過"媽媽,我討厭練琴"那行字。
"但十年後,"劉醫生的聲音突然輕快起來,動畫裡的罐子浮出水麵,被海浪推到沙灘上,"罐子碎了,紙團散成一片,每句話都長成了花。"
教室後排傳來抽噎聲,林野"嘗"到那股酸澀的共鳴——是隔壁班總被家長罵的小胖。
她自己卻嘗出另一種味道:海水的鹹,混著焦紙的苦。
原來被沉下去的,從來不是煩惱,是說出口的勇氣。
散場時,劉醫生叫住她。
陽光從窗欞漏進來,在他白大褂上割出金線。"林野同學,"他摸出顆水果糖放在她手心,糖紙窸窣響,"有時候,說出來比藏起來更有力。"
林野盯著那顆橘子味的糖,突然想起上周校醫室裡,她因為焦慮症發作去量血壓,劉醫生偷偷往她保溫杯裡加了蜂蜜。
他的善意總帶著這種小心翼翼的溫度,像怕碰碎什麼。"我知道了,老師。"她彎起嘴角,是周慧敏最愛的"懂事"弧度。
走出教室時,風掀起她的校服下擺。
她"嘗"到劉醫生的情緒——那絲無力的關切,像風吹過空玻璃瓶,叮叮當當響,卻托不起任何重量。
但她的筆尖在腦子裡自動記錄:煩惱沉入海底,十年後浮上海岸,變成礁石,每道裂痕裡都卡著未說出口的話。
周慧敏的電話在走廊響起,鈴聲是《致愛麗絲》——她總說這是"有文化的手機鈴聲"。"野野,在商場三樓等我。"母親的聲音裹著商場的暖氣傳過來,"演出服挑好了。"
林野到的時候,周慧敏正站在穿衣鏡前比量一條黑色小禮裙。
裙角綴著細碎的珠片,在射燈下像撒了把星星。"黑色顯穩重,適合你。"周慧敏把裙子往她身上比,指甲蓋刮過她鎖骨,"比賽那天要化淡妝,我讓張教練推薦了化妝師。"
試衣間的鏡子蒙著層霧氣,林野脫掉校服時,左肩的荊棘紋身蹭到布料,疼得她縮了下脖子。
穿上禮裙的瞬間,鏡中女孩的發梢服帖地垂著,嘴角的弧度和她對著鏡子練習的"懂事"微笑分毫不差。
她"嘗"到母親的情緒——那股"我為你好"的篤定,像水泥澆進磚縫,把所有空隙都堵得嚴嚴實實。
"好看嗎?"周慧敏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肩。
"好看,謝謝媽媽。"林野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她想起上周路過精品店時,櫥窗裡掛著件紅色毛衣,毛絨絨的,像團燒得正旺的火。
可她知道,就算開口要,周慧敏也會說"紅色太招搖,不適合比賽"。
心口的荊棘突然發燙,隔著布料灼得皮膚發紅。
她低頭整理裙角,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要記住這冷,記住黑色禮裙貼在皮膚上的溫度,以後寫進故事裡,讓所有讀到的人都知道,被壓在水泥下的種子,到底有多渴望陽光。
放學時,林國棟等在琴房外的梧桐樹下。
他的藍布工裝褲沾著機油,手裡攥著個印著櫻花的小盒子,指節因為用力泛白。"野野,"他左右張望了下,像在躲什麼,"練琴手容易乾,這個...潤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