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來啦!"張教練直起腰,額頭沾著塊黑灰,"等會兒給你們放去年市賽冠軍的錄像,那小姑娘彈《月光》時,評委眼淚都掉譜子上了。"他拍了拍投影儀,畫麵突然炸開,是個穿白紗裙的女孩坐在三角鋼琴前,聚光燈把她的發梢染成金色。
林野盯著屏幕,耳中卻響起另一種聲音。
那是紙頁燃燒時的劈啪聲,是母親撕紙鶴時指甲刮過紙麵的刺啦聲,是父親蹲在垃圾桶前火柴擦了三次才著的輕響。
她的視線慢慢虛焦,屏幕裡的白紗裙褪成灰燼的顏色,女孩的手指忽然停在琴鍵上方,轉而打開身側一個雕花木盒。
"這是我媽燒掉的日記。"林野在心裡替她開口,聲音比現實中的自己更清亮,"127頁,每頁都寫著"媽媽你看我"。"她"嘗"到幻想裡的空氣變了——不再是牆漆的刺鼻,而是煙火氣混著墨香,像那年她躲在閣樓寫小說,陽光透過破窗照在紙頁上。
心口的荊棘突然輕顫,潰爛處的灼痛竟淡了些,仿佛有嫩芽正頂開腐肉。
"同學們坐好!"張教練拍了拍手,現實的聲音重新湧進來。
林野猛地回神,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攥緊了琴譜,指節發白。
屏幕裡的冠軍已經彈完,正捧著獎杯朝觀眾席揮手,周慧敏不知何時站在活動室門口,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跟我來。"周慧敏的聲音像根細鋼絲,林野跟著她走進樓梯間。
這裡有扇破窗,風灌進來,卷著樓下玉蘭樹的香氣。"決賽流程我重新排了。"周慧敏從包裡掏出打印紙,"提前兩小時到場,化妝、試琴、靜坐,每一步卡十分鐘。"她指尖劃過紙上的時間軸,"禁語,禁看觀眾席,你隻看琴鍵。"
林野望著母親睫毛上沾的細粉——那是她今早翻母親化妝包時見過的,ys的蜜粉,帶閃的。"我懂,媽媽。"她點頭,喉間像含著顆薄荷糖,涼得發苦。
她"嘗"到周慧敏的情緒在膨脹,像吹滿氣的氣球,表麵是緊繃的興奮,內裡卻泛著酸——那是怕她臨場出錯的恐懼,是怕"教育成果"出現裂縫的不安。
"你明白就好。"周慧敏把紙折成小方塊,塞進林野外套口袋,鐲子磕在金屬拉鏈上,"記住,你不是普通孩子。"她轉身要走,又停住,伸手替林野理了理劉海,"頭發該剪了,比賽那天要利落。"
林野望著母親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手慢慢摸向口袋裡的紙。
折痕硌著掌心,像道傷疤。
她在心裡記下:"媽媽用時間軸給我造了個籠子,可她不知道,籠子的鑰匙,早被我吞進肚子裡了。"
回活動室時,林國棟正站在門口抽煙。
他見林野過來,慌忙把煙掐滅在台階上,火星子濺到褲腳,燙出個小洞。"小野。"他搓了搓手,指甲縫裡還沾著機油——他修了一整天公司的打印機,"比賽那天......我能去嗎?"
林野的呼吸頓了頓。
她望著父親發紅的眼尾,想起昨夜他蹲在垃圾桶前的背影,想起他塞在煙盒裡的紙鶴碎片。"你去乾嘛?"她聽見自己說,聲音比預想的冷,"媽媽說觀眾席坐滿壓力大。"
林國棟的喉結動了動,像條擱淺的魚。
他摸出煙盒,又放下,指腹反複蹭著煙盒邊緣——那裡鼓著紙鶴的碎片。"爸就是......"他低頭看自己沾著機油的手,"想看看你。"
林野"嘗"到他的情緒了。
那是被刀劃開的舊傷,血已經凝了,此刻又被撕開,帶著鐵鏽味的疼。
她想伸手碰一碰父親的手背,可最終隻是攥緊了琴譜:"下次吧。"
林國棟點點頭,轉身往樓下走。
他的腳步很慢,背影像片被風吹歪的紙。
林野望著他的背影,在心裡補了句:"父親的座位是空的,不是因為我不想他坐,是因為他還沒學會,怎麼坐在那裡,替我擋住所有刺過來的目光。"
最後一次練琴是在吳老師的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