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員會教室的投影儀在牆上投出藍白色光斑,張教練按遙控器的手懸在半空,往屆冠軍的視頻正播到女孩穿著月白色連衣裙向評委鞠躬的畫麵。
林野盯著屏幕裡女孩發梢的珍珠發夾,忽然想起上周被周慧敏剪斷的紅發——剪刀咬斷發絲時,金屬摩擦聲像極了母親說"學生就要有學生樣"時的語氣。
"注意看人家的儀態。"張教練敲了敲講台,"省賽評委裡有三位是老藝術家,最看重這些。
林野,你記著,上台第一步要先向觀眾席鞠躬,幅度三十度,彆太僵也彆太鬆。"
林野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望著屏幕裡女孩標準的微笑,喉嚨裡泛起鐵鏽味——那是她"嘗"到的,自己對"標準"的厭惡。
在她的幻想裡,聚光燈突然轉向觀眾席第一排,那裡擺著把空木椅,椅麵還留著焦黑的紋路。
她會伸手從琴譜夾層抽出一頁紙,紙邊被火燒得卷曲,"這是我媽燒掉的日記,"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禮堂回響,"這是我爸倒掉的湯,這是我被剪掉的紅發。"
投影儀的藍光映得她眼底發亮。
心口的荊棘紋身突然癢起來,她悄悄摸了摸校服第二顆紐扣——那裡的皮膚原本潰爛得像被蟲蛀的樹皮,此刻竟有細小的紅點從黑痂裡鑽出來,像春芽頂破凍土。
"小林,發什麼呆呢?"張教練的聲音突然炸響。
林野猛地回神,發現所有人都在看她——周慧敏的手指正攥著自己的絲巾,指節發白;吳老師的保溫杯在桌上投下歪斜的影子,杯壁還凝著水珠;後排幾個參賽學生交頭接耳,其中紮馬尾的女孩衝她吐了吐舌頭。
"張教練說形象分占三成。"周慧敏的聲音像冰錐,"她昨天洗了三次頭,發膠都是我親手抹的。"她伸手要碰林野的短發,中途又縮回去,指甲在絲巾上勾出個小毛球。
林野"嘗"到那股慌亂——比上周琴房裡更濃,帶著點酸,像沒熟的青杏。
動員會散場時,周慧敏把林野拉到走廊角落。
她從帆布包裡掏出個黑色日程本,紙頁被翻得卷了邊,"決賽當天流程我標紅了。"她用鋼筆尖戳著"730到達賽場"那行字,"提前兩小時到場,先去後台換衣服,彆跟其他選手說話。"
"知道了,媽媽。"林野垂著眼,看周慧敏的鋼筆在"禁語禁看觀眾席"下畫了兩道重重的線。
她"嘗"到母親身上那股熟悉的篤定,像法官敲下法槌時揚起的粉塵——你判我閉嘴,我就用沉默,寫一場更大的審判。
"你隻看琴鍵,彆被乾擾。"周慧敏合上本子,金屬搭扣"哢嗒"一聲,"去年有個孩子就是因為看了觀眾席,彈錯了三個音。"
林野在心裡補了句:"去年那個孩子,可能隻是想看看,有沒有人等她。"她望著母親耳後新長的白發,突然說:"觀眾席第一排,會有把空椅子。"
周慧敏的鋼筆"啪"地掉在地上。
她彎腰去撿,發梢掃過林野的手背,"你說什麼胡話?"
"給我燒掉的日記留的位。"林野的聲音輕得像歎息。
周慧敏的手在撿鋼筆時頓了頓,指腹蹭過地麵的灰塵,沒說話。
傍晚回家時,林國棟正蹲在樓道裡修自行車。
他抬頭看見林野,慌忙把扳手藏在背後,"比賽那天......我能去嗎?"
林野正想著白天幻想的"審判書"該怎麼措辭,聞言頓住腳步。
父親的白襯衫領口沾著機油,眼鏡片上有道劃痕——像上次在醫院走廊,他也是這樣,襯衫皺巴巴的,手裡夾著半支沒抽完的煙。
"媽媽說觀眾席坐滿壓力大。"她聽見自己說,聲音裡帶著刺。
林國棟的喉結動了動,鏡片後的眼睛突然暗下去,像被風吹滅的蠟燭。
林野"嘗"到那抹受傷,尖銳得像刀劃過舊疤——她不是不想他去,是怕他坐在那裡,隻會低頭看鞋尖,像上次在急診室,連醫生叫家屬簽字都要她推他胳膊。
"不去就不去。"林國棟彎腰繼續修自行車,扳手敲在鏈條上,"我就是問問。"他的後頸紅了,從衣領裡露出一截,像被曬蔫的番茄。
林野轉身往樓上走,聽見背後傳來輕微的抽鼻子聲。
她在心裡補了句:"父親的座位,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