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林野的鬨鐘比往常早響了二十分鐘。
她摸黑套上校服時,左肩潰爛處的紗布粘在皮膚上,撕下來時扯得倒抽冷氣——這疼倒讓她清醒了些,對著鏡子把碎發彆到耳後,發梢掃過鎖骨,那裡的荊棘紋身正泛著暗紅,像條蟄伏的蛇。
教室門被張教練推開時,林野正盯著窗台上結的霜。
他夾著筆記本電腦,運動服拉鏈拉到頂,額角還沾著晨跑的汗珠:“都坐前排!今天看往屆冠軍錄像,記重點。”投影儀藍光亮起的瞬間,林野後頸的汗毛豎了起來——屏幕裡那個穿白紗裙的女孩,和她去年在琴房偷聽到的對話重疊了:“張教練,這孩子手型像塊石頭。”“石頭磨亮了就是玉,您給我三年。”
錄像裡的冠軍在謝幕,發梢都沾著禮儀性的笑。
張教練敲著講台:“注意形象!決賽當天盤發,不許有碎發;候場時背手站,彆晃;彈完琴譜要雙手遞,動作慢半拍顯穩重。”林野盯著女孩手腕上的珍珠手鏈,突然想起上周周慧敏往她抽屜塞的絲絨盒——裡麵是串金鐲子,刻著“金榜題名”,盒底壓著張紙條:“比完賽戴,媽媽挑了三個月。”
屏幕藍光映得她眼底發酸。
她閉上眼,畫麵在腦子裡翻轉:聚光燈打下來,她沒穿周慧敏選的黑裙,而是套了件紅得紮眼的衛衣,是上次逃學在巷子裡看中的,被母親剪碎前她偷偷藏了塊布。
琴譜夾層裡的紙頁窸窣作響,那是她用膠水粘起來的日記殘頁,焦黑的邊緣還沾著灰燼。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禮堂裡蕩開:“這是我媽燒掉的日記,這是我爸倒掉的湯——他說‘喝不下就倒了吧’,這是我被剪掉的紅發,在垃圾桶裡蜷成一團。”
心口突然一涼。
她猛地睜眼,發現左手正攥著校服下擺,指節發白。
鏡子裡的荊棘紋身竟褪了些烏青,最中央的刺尖泛著淡粉,像要破皮而出的新芽。
她“嘗”到嘴裡泛起鐵鏽味,是幻想裡的宣泄滲進了現實——原來用虛構的勝利喂養忍耐,真的能讓傷口喘口氣。
“林野?”張教練的聲音像根針戳過來。
她抬頭,發現所有人都在看她,錄像已經切到技術分析片段,“發什麼呆?記筆記!”她抓起筆,在本子上畫了朵帶刺的花,花瓣底下寫:“審判日,需要一把空椅子。”
傍晚回家時,樓道裡飄著糖醋排骨的香味。
周慧敏正把熨好的黑裙掛進衣櫃,看見她立刻抽出衣架:“明天試穿,胸圍鬆了我找裁縫改。”她指尖劃過裙角的暗紋,像在確認一件精密儀器:“決賽當天提前兩小時到,彆和人說話,候場時坐最角落。”
“為什麼?”話出口林野就後悔了——周慧敏的瞳孔縮成針尖,那是她要“講道理”的前兆。
果然,母親轉身從抽屜裡翻出剪報,是去年某場比賽的新聞:“這孩子就是太愛和觀眾笑,評委說‘表演痕跡過重’。你隻看琴鍵,彆被乾擾。”
林野盯著剪報上的鉛字,突然“嘗”到母親身上那股緊繃的篤定,像法庭上法官敲下法槌的悶響。
她低頭撫過黑裙的褶皺,輕聲說:“我懂,媽媽。”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你判我閉嘴,我就用沉默,寫一場更大的審判。
她在心裡給空椅子添了塊木牌:“給被燒掉的日記,留個位。”
晚飯時林國棟的筷子在湯碗上懸了又懸。
等周慧敏去廚房盛飯,他突然說:“比賽那天……我能去嗎?”林野正用筷子頭在米飯上畫荊棘,聞言抬頭,看見父親喉結動了動,眼尾的皺紋像被揉皺的紙。
“去乾嘛?”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比平時冷,“媽媽說觀眾席坐滿壓力大。”話出口的瞬間,她“嘗”到父親眼底那絲受傷,像刀劃開結了痂的舊傷——他上次露出這種表情,是在醫院走廊,她疼得蜷成蝦米,他站在消防栓旁抽煙,火星子落進垃圾桶,燒了半張繳費單。
林國棟的手在桌下攥緊了褲縫,指節泛白:“我就坐最後一排,不說話。”
周慧敏端著湯進來時,林野正把最後一口飯扒進嘴裡:“爸去的話,媽媽該說影響我了。”她“嘗”到母親投來的讚許目光,也“嘗”到父親喉間那聲沒說出口的歎息。
她在心裡補了句:“父親的座位,是空的。因為他還沒學會,怎麼為女兒而戰。”
琴房的頂燈在夜裡格外刺眼。
吳老師的指甲敲了敲琴蓋:“最後一遍,《革命練習曲》。”林野的手指落在琴鍵上,每個音都像被尺子量過,精準得沒有溫度。
彈到高潮部分,吳老師突然按住她的手腕:“你……還想著那條紅圍巾嗎?”
林野的手指在琴鍵上頓住,泛著冷光的黑鍵倒映出她的瞳孔——那是同桌小芸的圍巾,毛線勾著亮片,冬天圍起來像團火。
那天她摸了摸,小芸說:“送你吧,我媽織了三條。”周慧敏卻把圍巾扔進洗衣機,甩乾時亮片刮得內筒哐哐響:“要什麼彆人的東西?你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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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我現在隻想著比賽。”她扯出個笑,看見吳老師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琴譜邊緣——那是被她翻爛的舊譜,邊角卷得像朵枯萎的花。
她“嘗”到老師語氣裡的動搖,像塊冰在溫水裡慢慢化:“上次家長會,你媽媽說……說你最近寫奇怪的東西?”
林野的指甲掐進掌心的舊疤。
她想起加密文件夾裡的《荊棘搖籃》,想起周慧敏翻她書包時的冷笑:“寫這些能當飯吃?”她垂眼盯著琴鍵,說:“老師,您教我彈琴時,有沒有聽見我指尖的哭聲?”
吳老師的手猛地抖了下。
琴房裡靜得能聽見秒針走動,最後她彆開臉:“繼續彈。”林野按下琴鍵,這次的音符裡多了絲裂痕,像塊被敲碎的玻璃,折射出藏在深處的光。
她在心裡給吳老師寫了段獨白:“鋼琴老師一生教人彈琴,卻從未聽懂,一個孩子指尖的哭聲。”
深夜,林野蜷在被窩裡,手機屏幕的藍光映著她的臉。
她在備忘錄裡敲下:“第四章開篇:她走上台,不看評委,不看母親,隻看向那把空椅子。她說:‘今天,我不是來演奏的。我是來作證的。’”心口的荊棘紋身還在滲血,卻像枚燒紅的勳章,燙得她睡不著。
窗外的月亮被雲遮住了半張臉。
她聽見樓下流浪貓的叫聲,突然想起天氣預報說這兩天有雨。
她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迷迷糊糊聽見自己心裡的聲音:“等審判日那天,會不會也下雨?”
第二天早自習,林野望著教室窗外的陰雲,總覺得風裡有股潮濕的味道。
晚自習結束鈴響時,她收拾書包,看見前排同學指著窗外竊竊私語——天邊的雲壓得極低,像塊浸了水的灰布,隨時要兜頭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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