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晨光透進窗戶時,林野正蜷在被窩裡數枕套上的針腳。
鬨鐘在六點準時炸響,她卻比鬨鈴先醒了——左肩那片潰爛處像有螞蟻在啃,癢中帶灼,從皮膚底下往外鑽。
她掀開薄被坐起,睡衣左肩的布料黏在皮膚上,揭開時發出細碎的撕扯聲。
潰爛麵比昨晚又大了一圈,中心泛著渾濁的膿血,邊緣的皮膚黑得像被火烤過的焦紙,沿著鎖骨往心口蔓延的荊棘紋路,此刻正泛著暗紅的光。
林野湊近鏡子,指尖輕輕碰了碰潰爛邊緣。
刺痛像電流竄過神經,她卻笑了——這痛感不似從前那樣讓人窒息,倒像根燒紅的針,在她混沌的腦子裡紮出個清醒的洞。
她“嘗”到那股刺痛裡帶著鐵鏽味的腥甜,喉間自動滾出句子:“荊棘紋身不是病,是勳章。它每痛一次,就為我刻下一筆證詞。”
舊毛巾浸了溫水,她小心地擦拭潰爛處,膿血混著溫水在毛巾上洇開,像朵畸形的花。
換校服時,她故意把領口扯開些,讓那片潰爛露在空氣裡。
風從窗縫鑽進來,吹得皮膚發涼,她卻莫名安心——疼著,說明那些被母親按進泥裡的情緒,還沒死。
鋼琴教室的門開著,吳老師正用雞毛撣子掃琴鍵上的灰。
林野推開門時,琴凳還帶著昨夜的涼意。
“試試新曲子。”吳老師把《悲愴》譜子攤開,鏡片後的眼睛掃過她參差不齊的短發,“決賽還有兩周,彆再鬨脾氣了。”
林野坐直身子,指尖懸在琴鍵上方。
她閉了閉眼,那些被母親撕碎的紅發、被父親藏起的糖紙、被燒掉的日記本,突然在腦子裡翻湧成河。
第一個音落下去時,她聽見自己的心跳——不是練習曲的平穩,是被按在水底時的劇烈掙紮。
旋律沉緩地流淌著,卻在第三小節突然拔高,像有人在哭到窒息時猛地嗆了口氣。
吳老師的撣子“啪”地掉在地上。
“你彈得……不像練習,像在控訴。”她的聲音發顫,鏡片後的眼睛裡浮起層水光。
林野睜開眼,琴鍵的反光刺得她眯起眼:“老師,悲愴不就是控訴嗎?”她“嘗”到吳老師此刻的情緒——不是生氣,是慌亂,像被人突然撕開了藏在琴譜底下的舊情書。
吳老師彎腰撿撣子,背對著她的肩膀微微發抖:“下周……下周把節奏穩住。”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
林野在心裡記下:“鋼琴老師一生教人彈琴,卻從未聽懂,一個孩子指尖的哭聲。”這句話落進腦子裡時,左肩的潰爛處突然不癢了,反而像被誰輕輕拍了拍。
放學鈴響時,林野的書包被周慧敏從背後拽住。
“又磨蹭什麼?”母親的指甲掐進她胳膊,“比賽前不許在學校多待一分鐘。”
數學作業本底下的《世界神話故事》被翻出來時,周慧敏的冷笑像根冰錐:“看閒書?我早說過,除了琴譜和課本,其他都是垃圾。”封皮被“刺啦”一聲撕開,碎紙片打著旋兒落進垃圾桶,像一群斷了翅膀的黑鳥。
林野低頭應“是”,卻在腦子裡看見另一個畫麵——二十年前的周慧敏,也是這樣被外婆撕掉日記本,也是這樣咬著牙說“知道了”。
她“嘗”到自己心裡漫上來的悲憫,不是為母親,是為所有被規訓成“正確”的人。
左肩的潰爛滲出血珠,透過校服洇出個小紅點,她沒擦——這是她和世界的臍帶,疼著,才能確認自己還活著。
晚飯時,林國棟的筷子在她碗邊懸了三次。
最後他放下碗,聲音比廚房的抽油煙機還輕:“你……肩上的傷,要不要去醫院?”
林野夾起一塊土豆,看它在燈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不用,爸。它在幫我記東西。”
“記什麼?”林國棟的手在桌下攥緊了褲縫。
“記那些你們看不見的。”她抬頭,看見父親眼底浮起一層驚惶——他終於明白,女兒的痛苦沒有消失,隻是換了個地方藏,藏在皮膚底下,藏在文字裡,藏在每一個被按下去的琴鍵裡。
深夜,林野坐在書桌前,屏幕的藍光映著她的臉。
加密文件夾的圖標閃了閃,《荊棘搖籃·卷一》自動同步到雲端的提示跳出來。
她新建文檔,標題欄敲下“證人02:爛瘡是勳章”,光標在“章”字後麵跳動,像顆急促的心跳。
窗外的月光爬上鍵盤,她閉著眼,在腦子裡寫完《發色如血》第三章的結尾:“她站在決賽舞台,燈光打下。她不穿黑裙,穿一身紅衣。她翻開琴譜,裡麵沒有音符,隻有一頁頁燒焦的紙。她說:‘今天,我彈的不是曲子,是我被剪掉的人生。’”
心口的荊棘紋身還在滲血,卻有了呼吸的節奏——一脹一縮,像筆尖落在紙上,像被按下去的琴鍵,像她藏在文字裡的、鮮活的心跳。
“叮”的一聲,手機屏幕亮起。
是張教練的消息:“賽前三天動員會,明早七點教室集合。”
林野盯著屏幕上的字,笑了。
她的筆尖,已經瞄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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