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在老宅的廊下站了很久。
月光漫過青瓦,在林國棟腳邊的軍用箱上投下一片銀斑,箱底那截泛黃的紙角隨著夜風微微顫動,像隻欲言又止的手。
她蹲下來,指尖剛觸到箱蓋的銅鎖,就聽見身後傳來父親的抽噎。
林國棟還捏著那幅荊棘鳥的畫,煙頭燒到指節也沒察覺,火星子簌簌掉在褪色的軍綠色箱麵上。"爸,"林野輕聲喚,"我能看看這個嗎?"
林國棟猛地抬頭,眼眶紅得像浸了血。
他盯著那口箱子看了三秒,喉結滾動兩下,突然用袖子抹了把臉:"開吧。"鎖扣生了鏽,林野掰了兩次才"哢嗒"一聲彈開。
黴味混著鬆節油的氣息湧出來——是老房子裡獨有的陳味,像被時間醃漬過的記憶。
箱底壓著疊得方方正正的軍裝,最上麵躺著本皮麵退伍證。
封麵有道深深的劃痕,像是被刀尖劃的,皮料翻卷著,露出底下泛白的襯布。
林野翻開第一頁,祖父林正山的照片還在,軍帽壓得低低的,濃眉下的眼睛卻不像記憶裡那樣凶。
內頁突然掉出張皺巴巴的紙,她拾起來,發現整本書的空白處都爬滿鉛筆塗鴉。
第一幅是隻鳥,翅膀被荊棘纏成亂麻;第二幅,鳥撞向鐵籠,羽毛散了一地;第三幅,籠門歪歪扭扭開著,鳥的輪廓搖搖晃晃飛向一片雪地。
最後一頁角落,用極小的字寫著:"巴克不該被馴。"
"巴克?"林野念出聲,心口突然泛起酸澀。
那是《野性的呼喚》裡的狗,可此刻她"嘗"到的情緒卻不屬於自己——是懊悔,像塊燒紅的炭,燙得她指尖發顫。
原來這是祖父的悔,藏在褪色的紙頁間,藏在每道歪斜的筆觸裡。
那個總把"規矩"掛在嘴邊的男人,也曾在深夜翻開這本證,用鉛筆一遍一遍畫著渴望自由的鳥。
"這是...爺爺的?"她轉身看向林國棟。
父親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手指懸在畫頁上方,像在觸碰什麼易碎的東西。
他的喉結動了動,聲音啞得像砂紙:"他...臨終前攥著這證,說"我對不起你"。"
林野抬頭,看見父親眼角的淚正滴在"籠門敞開"的那幅畫上。
她"嘗"到他的情緒——不是怨恨,是震驚。
原來施害者也會後悔,原來那句遲到四十年的"對不起",比當年的耳光更讓他無措。
淩晨三點,林野在客廳的台燈下翻那本退伍證。
廚房傳來動靜,林國棟端著杯熱牛奶過來,杯底壓著個鐵盒。"你奶奶留的,"他把盒子推到她麵前,"說是你爸小時候的。"
鐵盒的漆掉了大半,打開時"吱呀"響。
林野倒出裡麵的東西——全是糖紙,橘子味的、蘋果味的、牛奶味的,每張背麵都用藍黑鋼筆寫著"對不起",字跡是她熟悉的,是母親總罵的"歪歪扭扭沒個樣"的父親的字。
"那時候你奶奶剛走,我...我不敢跟你說話,"林國棟坐在她對麵,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糖紙邊緣,"你媽說"小孩要教",我就躲。
可每次看你躲在床底哭,我就買顆糖,把糖紙收起來...想著等你大了,或許能明白。"
林野捏著張橘子味的糖紙,背麵的"對不起"被壓得平平整整,連折痕裡都浸著歲月的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