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長久沉默。久到她以為信號斷了。
“他是廠裡最會寫詩的。”張叔終於開口,聲音很輕,“情書也寫得好。你媽結婚前,他寫了整整一本,藏在工具箱裡。後來……調走那天,他自己燒了。”
“為什麼?”
“他說——‘男人寫這些,不像話’。”
林野站在雨中,手機貼在耳邊,心口的荊棘紋身一陣陣發燙,像是有無數根刺在緩緩生長。
那個在磁帶裡練習“辛苦了”的男人,也曾用詩句記錄心動;那個從不擁抱她的父親,或許曾在某個深夜,寫過“我想抱抱女兒”。
可他們都死了。一個被母親的強勢碾碎,一個被自己的沉默埋葬。
她終於明白,原生家庭的牢籠,不隻是母親的荊棘,也是父親的水泥——一層層澆築,封死了所有柔軟的可能。
回到工作室,她將磁帶小心放入防潮盒,放在桌角最顯眼的位置。
窗外雨勢漸歇,晨光刺破雲層,照在她未關的剪輯軟件界麵上。
光標在音頻軌道上輕輕跳動,像一顆等待搏動的心。
林野將最後一段音頻拖入時間軸,光標在波形圖上輕輕一跳,像一聲遲來的呼吸。
她反複校對過三遍,每一處斷點、每一次氣息的起伏都經過精細拚接——那些被老吳從磁帶殘跡中剝離出的“停頓”“倒帶”“壓抑的吸氣”,如今被她以近乎虔誠的方式串聯成一篇完整的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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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控訴,也不是哀求,而是一封從未寄出的信,一段無人聆聽的自語:《練習說話的父親》。
她沒給它命名標題,隻在文件屬性裡寫了一句:“給所有想說卻說不出口的人。”
深夜的剪輯室隻剩屏幕微光,映著她心口那片銀色荊棘。
紋身依舊隱隱作痛,但這一次,疼痛裡摻了點彆的東西——像是鏽蝕的鎖鏈鬆動時發出的輕響。
她知道這不該由她來完成,可她也清楚,若不是她,這段聲音或許永遠沉睡在氧化的磁帶底層,和父親那些燒毀的情書一樣,化作灰燼隨風散去。
第二天清晨,她去了城南的舊貨市場,買了一台二手錄音機,又挑了盒空白磁帶。
機器老舊,按鍵哢噠作響,但她堅持親手錄下整篇音頻。
每按下一次播放,父親的聲音便重新活過來一次——那三十遍“辛苦了”,夾雜著呼吸的顫抖、欲言又止的沉默,甚至某次極輕的歎息,都被她原封不動地保留。
她不要美化,也不要控訴,她隻想讓真實本身說話。
包裹打包得很簡單:牛皮紙袋,膠帶封得嚴實。
她在裡麵夾了張紙條,a4紙裁成小塊,未寫字,隻用銀色油墨筆在中央劃了一道細長的痕跡——像極了她心口荊棘褪色後的印記,像一道愈合中的傷,也像一道光切開黑暗的縫隙。
地址是老家的舊信箱。
收件人寫的是“林國棟”,沒有備注,沒有署名。
寄出後第三天,“荊棘學校”正在籌備新一期的創傷敘事展。
林秀英蹲在地上整理展品,一摞泛黃的日記複印件、幾件手工縫補的舊童裝,還有一台老式錄音機模型。
林野站在展板前調整燈光,手機忽然震動。
是江予安發來的照片。
畫麵裡,林國棟坐在老宅客廳的藤椅上,背對著鏡頭,身形佝僂得幾乎陷進陰影。
黃昏的光線從窗簾縫隙斜照進來,落在他手中那盒磁帶——正是她寄出的那一盒。
他的手指緩慢地摩挲著外殼邊緣,指節泛白,仿佛怕它碎掉,又仿佛怕它太輕而抓不住。
照片拍得極靜,連空氣都凝滯了,唯有他左肩微微顫動,像有某種看不見的重量正緩緩壓下。
江予安的附言隻有幾個字:“他沒拆封,但放進了貼身口袋。”
林野怔住。
她本不期待回應。
她甚至做好了磁帶被隨手擱置、或被周慧敏發現後撕毀的準備。
可此刻,看著父親將那盒聲音貼近胸口的模樣,她忽然感到心口一空——緊接著,一顆情緒晶體毫無征兆地碎裂,化作溫熱的液體順著血脈流淌,所經之處,左肩的荊棘紋開始悄然褪色,銀光如霧般向四周蔓延,像是冰雪在春陽下悄然消融。
她輕聲自語,聲音幾乎淹沒在展廳的寂靜裡:“原來沉默不是缺席,而是存在的另一種形式。”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無意掃過江予安照片的角落——老宅客廳的五鬥櫃上,靜靜立著一台老式錄音機,型號陳舊,側麵貼著泛黃標簽,寫著“周氏家電維修專用”。
她瞳孔微縮。
那台機器……她認得。
童年住院期間,母親總把它擺在床頭。
她說是為了錄下親戚探病時的慰問,好日後還人情。
可林野記得,那紅燈常常亮著,哪怕房間裡隻剩她一人高燒囈語。
她從未想過,那台機器,還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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