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把手機倒扣在展櫃邊緣,屏幕上的熱搜依舊亮著,像一簇熄不滅的火。
周慧敏的聲音雖未傳出,卻已盤旋在她耳膜深處——“孩子哭著求我彆走,我還是關上了門”,那語氣輕巧得像在講一個勵誌寓言,而不是剖開一個孩子的靈魂。
她低頭看向展台上那根靜靜躺著的魚竿,竹節泛黃,線輪生鏽,是父親林國棟昨夜留下的。
這曾是她童年最恨的象征:每逢周末,父親便拎著它出門,背影沉默如剪影。
母親周慧敏總冷笑:“逃兵,連麵對都算不上。”而她也曾以為,那是拋棄。
可就在昨夜,江予安發來的那句語音響起時,她忽然懂了。
“……春天,該來了吧?”
那不是道歉,也不是辯解,而是一次試探性的呼吸,像冬眠太久的人第一次感知到地表的暖意。
她沒回話,因為她知道,有些回應不需要語言。
就像父親放下魚竿,意味著他終於願意走進屋內;就像她將那首從未發表的詩設為特彆關注,意味著她開始允許那些被燒毀的年歲重新存在。
但現在,熱搜又燒了起來。
鄭主編的電話來得不意外。
他用一種近乎悲憫的語氣說:“公眾需要看到‘被嚴格教育的孩子長大後如何理解母親’。”林野聽得出他話語背後的算計——這不是一場對話,而是一場表演,一場把創傷包裝成和解的消費盛宴。
她本該拒絕。
但她沒有。
她沉默三秒,聽見自己說:“好。”
掛斷電話後,她打開電腦裡那個加密文件夾,標題是《心跳記錄》。
二十年來,她偷偷錄下的聲音靜靜躺在時間軸上:九歲那年數學考了99分,周慧敏一巴掌扇在她臉上,冷聲說“差一分也是失敗”;十二歲練琴失誤,母親用尺子敲斷她小指指甲,父親躲在廚房,往她口袋塞了一顆糖;十六歲逃學染發,被母親當眾剪成禿斑,班主任通報批評時,她站在講台上,心口荊棘紋身開始化膿……
她選了七段音頻,剪輯成三分鐘的情緒流。
沒有台詞,隻有呼吸、抽泣、指甲抓撓地板的聲音、門鎖轉動的冷響、還有一次心跳驟停前的空白三秒。
她將這段音頻嵌入一枚舊胸針的微型播放器中——那是外婆留下的唯一遺物,銀底琺琅,纏著一圈荊棘藤紋。
現在,它成了她最鋒利的武器。
她約見李小雅是在周三下午,咖啡館靠窗的角落。
女孩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手裡緊攥著《嚴母之路》,封麵是周慧敏端坐書桌前的側影,眼神堅定如刀。
“我媽從不誇我,”李小雅聲音很輕,“可我覺得……她那樣才叫認真愛孩子。”
林野沒反駁。
她隻是問:“如果現在給你媽媽打電話,你說‘我想你了’,她會怎麼回?”
空氣凝住。
李小雅低頭攪動咖啡,勺子碰著杯壁,發出細微的顫音。
良久,她說:“她會說……‘彆分心,題做完了嗎?’”
林野看著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像極了十二歲的自己——渴望被看見,又不敢伸手。
她將一張“荊棘學校”體驗券推過去,紙麵印著一行小字:“這裡不教成功,隻教活著。”
“來聽一段沒人寫進書裡的‘嚴母’聲音,”她說,“再來決定。”
夜深時,林野坐在工作室,調試胸針的播放程序。
紅燈閃爍,音頻進度條緩緩推進。
江予安坐在一旁,沒說話,隻是靜靜看著她把那枚舊胸針彆上衣領,動作輕柔,像在佩戴某種儀式性的勳章。
窗外雨落如訴,敲打著梧桐新葉。
良久,他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融進雨聲:
“你父親聽見了詩,你母親……準備好聽見心跳了嗎?”
林野指尖一頓,目光落在鏡中那個彆著胸針的女人身上。她沒回答。
但她點了點頭。
讀書節前夜,工作室的燈光被調成昏黃一束,落在林野麵前那枚舊胸針上。
銀底琺琅的荊棘藤紋在微光中泛著冷意,像從她心口剝離出來的一塊皮肉,如今又被她親手佩戴回身上。
江予安坐在角落的木椅上,身影半隱在陰影裡,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她顫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