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穿過檔案館門口那塊新掛起的告示牌,在水泥地上投下一道斜斜的影子。
【這裡不提供救贖,隻提供傾聽。
請為自己負責。】字跡清瘦而堅定,像是一道劃在沙地上的線——不再模糊,不再退讓。
少年站在門外,書包歪斜地掛在肩上,手指死死絞著校服衣角,指節泛白。
他嘴唇微微顫抖,聲音卡在喉嚨裡,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扼住。
終於,他擠出一句:“我媽……逼我讀你的書。她說,不改,我就不是個好孩子。”
林野沒有立刻回應。
她靜靜地看著他,目光落在他眼底那層薄薄的紅血絲上——那是長期失眠的痕跡,是恐懼壓在胸口太久留下的印記。
她太熟悉這種眼神了。
曾經的她,也這樣站在父母麵前,等著一句“你錯了”,好讓自己能低頭認罪。
但她沒再扮演那個能給出答案的人。
她轉身從桌邊取出一張印有本市心理援助熱線和學校心理谘詢室地址的轉介單,輕輕遞過去。
“去找心理老師,”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我不是解藥。”
少年怔住了。
他抬起頭,隨即,那股長久壓抑的情緒猛地衝破堤防,淚水滾下來,一滴一滴砸在轉介單上,洇開一小片濕痕。
他沒接,也沒走,隻是站在原地,肩膀微微聳動,像是要把這些年被強加的期待、被扭曲的愛,一點點哭出來。
林野沒有安慰,也沒有回避。
她隻是靜靜地站著,任風吹動門邊那串舊風鈴,叮當一聲,像是某種儀式的結束。
她轉身回到屋內,指尖不經意撫過心口——那裡曾布滿如荊棘般蔓延的黑色紋路,每一次他人情緒的侵襲都會讓它扭曲、潰爛、劇痛。
可此刻,隻有一道銀白色的舊痕,如月光下的河床,安靜地伏在那裡。
它不再擴張,不再滲血,甚至在她遞出轉介單的瞬間,泛起一絲極淡的微光,像呼吸般柔和地明滅了一次。
——再無黑絲遊走。
門外,少年終於彎腰撿起了那張濕了的紙,攥緊,轉身離去。
腳步起初遲疑,後來漸漸有了方向。
不多時,唐薇推門進來,手裡拎著一台筆記本電腦。
她臉色有些發白,眼神卻亮得驚人。
“我重新剪了。”她打開視頻,畫麵從一片漆黑開始,漸漸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是林野的剪影,站在聚光燈下,四周是無數伸向她的手,喊著“救救我”“你懂我”“隻有你能理解”。
鏡頭一轉,是粉絲群裡的聊天記錄瘋狂刷屏,有人截圖她的小說段落當作“心靈咒語”;有人組織讀書會,聲淚俱下地控訴原生家庭,卻把林野奉為“燈塔”;論壇裡甚至有人發帖:“如果林野放棄我們,那這個世界就徹底黑了。”
最後,畫麵定格在那一夜的火盆前——林野燒毀信件,火焰騰空而起,映照她平靜卻決絕的臉。
“我想把標題改成,《她不是神》。”唐薇的聲音有些發緊,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我們都在用‘需要你’,殺死你。”
林野望著屏幕,良久,輕輕點頭:“那就讓真相燒出來。”
下午,江予安來了。
他帶來一個舊紙箱,裡麵是她早年寫下的《情緒日記本》。
封皮已經褪色,邊角卷曲,像是被反複打開又合上。
他小心翼翼翻開最後一頁,字跡早已風化大半,唯有最後一行,墨痕尚存:
“我終於分清,哪些痛是我的,哪些是彆人的。”
江予安的手停在那行字上,久久未動。
然後,他輕輕覆上林野的手背,掌心溫熱。
“接下來,”他說,“寫一本真正屬於你的書吧——不為救誰,隻為自己。”
林野望著窗外。
夕陽正緩緩沉入城市樓宇之間,將天空染成一片溫柔的灰燼。
她打開新文檔,光標在空白頁上閃爍,像一顆等待跳動的心。
她敲下標題:《我不是你的影子》。
序言第一句,她一字一頓地寫下:
“對不起,我不能再替你們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