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站在城東家屬區那棟灰撲撲的居民樓前,風從巷口斜切進來,卷著碎紙和塵土,在她腳邊打了個旋。
樓體斑駁,牆皮剝落處露出磚石的暗紅,像乾涸的血跡。
她仰頭望去,三樓某個窗口的玻璃碎了一角,用膠帶橫七豎八地粘著,像一張被強行縫合的嘴。
心口的銀痕忽然一跳,微弱卻清晰,仿佛有根看不見的線從那扇窗裡垂下來,輕輕拽住了她的心臟。
她邁步走進樓道。
水泥台階裂開細縫,邊緣被無數鞋底磨出光滑的弧度。
空氣裡彌漫著潮濕的黴味和陳年油煙的氣息,混雜著某種難以言說的壓抑感,像是記憶被封存在這裡太久,早已發酸。
一級,兩級……每踏上一步,耳邊便多一絲低語。
“彆說了……彆說了……”
聲音極輕,像是從牆縫裡滲出來的,又像來自她自己的顱骨內部。
她停下,閉眼,呼吸放慢。
銀痕再次發熱,比之前更甚,仿佛有荊棘在皮下緩緩舒展。
三樓拐角,她駐足。
右手邊的牆麵有一處凹陷,漆色比周圍深一塊,像是被重物反複撞擊過。
她伸手輕撫,指尖觸到粗糙的顆粒,突然,一陣劇烈的情緒衝進腦海——
一個女孩蜷縮在門後,指甲摳進地板縫隙,眼淚無聲滑落;男人的咆哮如雷貫耳:“你媽都認了,你鬨什麼?!”接著是推搡、摔東西的聲音,還有女人壓抑的嗚咽。
然後一切戛然而止,隻剩一片死寂。
可那寂靜中,卻浮起一句極輕、極疲憊的低語:
“……活著,好累。”
林野猛地睜開眼,冷汗順著鬢角滑下。
她靠著牆緩緩蹲下,手按在心口,銀痕灼燙得幾乎要裂開皮膚。
這不是想象,是情緒的殘響,是那個女孩留在這堵牆裡的最後一聲喘息。
她咬牙站起,掏出手機翻出之前匿名舉報後收到的回應——論壇雖啟動審查,但沒有進一步動作。
官方沉默,意味著真相仍在地下爬行。
她必須找到那個女孩。
第二天清晨,林野來到居委會。
她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背了個帆布包,神情疲憊而克製。
“我在找一個讀者,”她說,聲音帶著刻意的沙啞,“她三個月前最後一次留言是在這附近發的,說要‘逃出去’……我一直聯係不上她。”
工作人員皺眉翻著登記簿,最終指著一欄:“張雨桐,母親登記她去外地打工了,沒留具體地址。”
“能看看監控嗎?附近的路口或者小區門禁?”
對方猶豫片刻,還是調出了幾天前的錄像。
畫麵模糊,但一個瘦小的身影拖著行李箱,背著雙肩包,獨自走向城郊方向。
時間是深夜十一點四十七分,路燈昏黃,她的臉看不清,可走路的姿態透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林野正盯著屏幕,餘光忽然察覺身後多了個人影。
回頭,是老趙。
他穿著舊保安服,帽子壓得很低,手裡拎著一個破舊的保溫杯。
他沒說話,隻默默遞來一張手寫地址:城北聯紡宿舍b區3棟207。
“服裝廠宿舍,她舅媽表姐在那兒。”他聲音低啞,“可沒人敢幫她,她爸在街道辦有點關係,嘴上講理,背地裡翻臉不認人。”
林野盯著那張紙,問:“你為什麼留著這些?”
老趙沉默了很久,眼神像落在很遠的地方。
最後他苦笑了一下,嗓音裂開一道縫:“我兒子……也是這麼走的。十七歲,半夜翻窗,再沒回來。派出所說離家出走,不予立案。等找到時,人在江邊橋墩下……躺了三天。”
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那時候我要是多問一句,是不是就能攔住他?”
林野喉嚨發緊,沒再說話。她收下地址,轉身離開。
當晚,她換了身工裝,戴上帽子和口罩,混進服裝廠送水隊伍。
宿舍區管理鬆散,工人進出頻繁,沒人多看她一眼。
b區3棟207,門鎖著,屋裡空無一人。
床鋪整齊,但枕頭下露出半截燒焦的紙角。
她小心抽出——是一本日記的殘頁,邊緣焦黑卷曲,像是從火裡搶出來的。
最後一頁字跡顫抖,墨水被淚水暈開:
“他們都說我瘋了……可那天,我親眼看見我爸把媽按進洗衣機。水聲轟轟響,我媽的手還在拍打蓋子……舅舅來了,隻說‘家醜不可外揚’。我報警,警察說‘沒證據’。我媽現在躺在床上,腦子不清醒……可為什麼,所有人都讓我閉嘴?”
林野指尖發顫。她將那頁紙輕輕貼在心口,閉上眼,集中全部意念。
銀痕驟然劇痛。
幻聽再度降臨——
門縫外,女孩躲在角落,心跳如鼓;洗衣機轟鳴,母親發出窒息般的嗚咽;父親嘶吼:“再叫我就讓你也進去!”舅舅拉著父親勸:“行了行了,彆鬨大了!”然後是對她說的話,一字一句,冰冷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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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彆說了,不然全家都沒臉。”
聲音落下那一刻,林野仿佛聽見了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