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睜開眼時,天還未亮。
窗簾縫裡漏進一絲灰白的光,像刀刃劃開黑暗。
她躺在地板上,臉頰貼著冰冷的瓷磚,身體仿佛被抽空,隻剩心口那片曾經灼燙的區域,如今隻剩下一種奇異的、近乎虛無的平靜。
銀影消失了。
不是潰散,不是崩解,而是如煙塵般飄散,帶著某種近乎溫柔的決絕。
她慢慢坐起身,指尖撫過胸口——那裡沒有疤痕,也沒有紋身,隻有皮膚下微弱的心跳。
荊棘不見了。
連同那些日夜啃噬她的痛覺、那些不屬於她的情緒碎片,全都隨著那一場火,燒成了灰。
手機屏幕亮起,幾十條未讀消息湧進來,全是唐薇發的視頻片段:粉絲群炸開了鍋,有人哭喊著“你背叛了我們”,有人怒吼“你不過是個逃兵”,也有人沉默地退出群聊,頭像一個個暗下去。
而蘇晚站在鏡頭外低聲說:“他們需要一個神來寄托痛苦,可你終於決定做一個人了。”
林野關掉手機,走到陽台。
火盆還在,黑漆漆的底裡躺著未燃儘的紙屑,像是某種祭禮後的殘骸。
風一吹,餘燼打著旋飛起,有些落在欄杆上,有些墜入樓下寂靜的街道。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曾寫下無數個深夜的獨白,也曾顫抖著按下發送鍵,把傷口攤開給陌生人看;這雙手接過無數封信,每一封都寫著“你的文字救了我”。
可現在,它們隻是普通的手,冷得發僵。
她彎腰拾起最後一張紙片,邊緣焦黃,字跡模糊。
是範曉芸的信。
那個在評論區留下“明天我就跳樓”的女孩,後來成了她最忠實的讀者,也是唯一一個敢問她“那你呢?誰救你?”的人。
信的最後一行寫著:“如果你不替我活著,那我也想試試自己能不能站穩。”
林野閉上眼,將它輕輕放回火盆。
火焰重新躍動了一下,吞噬了最後一點墨跡。
就在那一瞬,她看見銀影跪在火前,伸手欲阻的模樣——那不是反抗,更像是不舍。
那個由她所有壓抑、共情與替代性承受凝結而成的分身,曾替她擁抱每一個哭泣的靈魂,替她說出不敢言說的痛,甚至替她愛江予安。
可正因如此,她才越來越輕,記憶一片片剝落,仿佛活在他者的劇本裡。
“你說過,隻要有人聽見,就不算白活。”銀影最後的低語回蕩在耳邊。
林野喉頭一緊。
那是她十二歲那年寫在日記本裡的話。
那時她還不知道,這句話會成為日後千萬人向她伸手的理由,更不知道,有一天她會被這份“被需要”壓到窒息。
她不是容器,不該盛裝所有人的絕望。
她不是橋梁,不必連接每一段斷裂的情感。
她更不是神。
火熄了。
城市開始蘇醒,遠處高架橋上傳來第一聲車鳴。
林野靠在牆邊,緩緩滑坐在地。
沒有眼淚,也沒有釋然,隻有一種久違的真實感——她回來了。
哪怕殘缺,哪怕脆弱,但她在這裡,用自己的眼睛看這個世界,用自己的心跳感知溫度。
門鈴響了。
她沒動。
門外停頓片刻,傳來江予安的聲音,很輕:“我知道你在。我不進來,就問一句——你還記得那天在谘詢室,我說‘依戀不是軟弱’時,你手裡攥著什麼嗎?”
林野怔住。
記憶深處浮現出那隻微微出汗的手,掌心裡是一枚褪色的糖果紙,貓爸偷偷塞給她的薄荷糖包裝。
那是童年唯一一次有人試圖安慰她,卻連直視都不敢。
她終於開口,聲音沙啞:“我記得。”
門外靜了幾秒,然後腳步聲遠去。
她沒追出去,隻是仰頭望著晨光漸染的天空。
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