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條款,指尖在“不得出現負麵情緒表達”這幾個字上來回摩挲。
窗外暮色像一滴滲開的墨,緩緩吞噬整座城市。
她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發緊——那片荊棘紋身竟無端灼燙起來,仿佛有根刺正從皮肉深處緩緩生長。
她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出十二歲那年,周慧敏將她的日記本扔進煤爐時的情景。
紙頁卷曲、焦黑,最後化作一捧灰燼。
母親說:“心裡裝這麼多陰暗東西,難怪成績下滑。”而父親隻是蹲在門口修漏水的水管,頭也不抬,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現在,曆史又要重演了嗎?用更文明的方式,把痛苦再一次封存?
江予安坐在她身旁,手指輕輕搭在鍵盤邊緣。
“我們可以換種語言,”他聲音很輕,“用符號代替文字。黑線代表壓抑,波浪代表焦慮,斷點代表失語……”
“可符號也會被定義。”林野搖頭,嗓音乾澀,“一旦被識彆出來,它們就變成了新的黑名單。我們要的不是偽裝,是讓那些看不見的人,依然能‘看見’。”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桌上那盒舊繼電器上——是父親昨天悄悄送來的,鏽跡斑斑,卻還帶著一絲機油味。
他沒多說什麼,隻低聲說了句:“燈一亮,心就熱。”
這句話像一根火柴,在她心裡劃出一道微光。
第二天清晨,工作室來了第一批誌願者。
他們圍坐在長桌前,手中拿著透明膠片和彩色顏料筆。
林野站在前方,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你們可以在上麵畫任何‘安全’的東西——花、太陽、笑臉。但請記住,這是信封,不是內容。真正的句子,藏在裡麵。”
她舉起一片空白膠片,放入特製加熱底座。
燈光亮起三秒後,畫麵驟然變化:一朵紅花中央浮現出一行血紅色的小字——“媽媽,我想你。”
房間裡安靜了幾秒。
有人低頭咬住嘴唇,有人悄悄抹了眼角。
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婦人顫抖著手,在自己的膠片上畫了一輪金黃的太陽,然後小聲說:“我兒子走的那天,天也是這麼亮的。”
測試持續到深夜。
光影交錯中,無數被掩埋的情緒悄然浮現:一句“我不值得”,一段燒毀婚書的殘影,甚至隻是一個反複描畫又擦去的名字。
它們都不違法,不違規,甚至看起來溫暖明媚——直到溫度喚醒真實。
審核組第三天到來時,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
他們稱讚“影光計劃”積極向上、富有創意,完全符合社區文化倡導方向。
牆麵投影全是花朵與笑臉,連背景音樂都是輕柔的鋼琴曲。
“這才是我們想要的城市溫情。”負責人邊記錄邊點頭,“沒有抱怨,沒有負能量。”
他們離開後,一名守燈人悄悄拉住林野的袖角:“剛才我摸了燈座三下,我爸寫的‘彆怕’就出來了……我能感覺到,他在跟我說話。”
林野怔住,眼眶忽地發熱。
可當她轉身尋找父親時,卻見林國棟獨自站在角落,手裡拿著一個記錄本,眉頭緊鎖。
他正在統計每盞燈的加熱頻率,一筆一劃寫得極慢,像在計算某種不可逆的損耗。
夜裡,工作室隻剩他們兩人。
風從窗縫鑽入,吹動牆上尚未使用的濾片,發出細微沙響。
林國棟終於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融進黑暗:“溫度太高,膠片會脆。”
他抬起眼,看著她:“心事燙一次就行,彆燒斷了。”林野盯著係統後台的異常日誌,指尖在觸控板上停頓片刻。
那一夜的加熱記錄像一枚突兀的墨點,洇在整齊的數據流中——非人為觸發,溫度感應啟動,持續7分23秒,內容浮現:“陌生人,你也有地方可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