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十七分,城市還在沉睡,隻有巷口便利店的冷光燈亮著。
林野站在筒子樓斑駁的鐵門前,手心全是汗。
她沒報警。
不是因為猶豫,而是因為她知道——有些事一旦進入程序,就再也沒法用“理解”去收場。
那盞燈是她的記憶、她的傷疤、她向世界袒露的胸口。
可監控裡那個佝僂的身影,動作太熟稔了,像在搬自己家的東西。
那種從容不迫的熟悉感刺痛了她:這世上,竟有人把她的痛苦當成可以拆解修理的電路。
江予安的話在耳邊回響:“你爸說,有些光,本來就不該鎖在玻璃櫃裡。”
她攥緊背包裡的藍色絕緣膠帶——父親修燈時總把它卷成小圈,彆在胸前口袋。
她說不清為什麼帶上它,隻是昨夜合上電腦前,手指不受控地伸進抽屜,摸到了這塊泛黃的布料。
觸感粗糙,卻讓她心口那片荊棘紋身的灼痛緩了一瞬。
老工業區的空氣裡浮著鐵鏽和潮濕水泥的味道。
五樓走廊儘頭那扇門縫下透出一點微弱的焊光,像是某種活著的呼吸。
她敲了三下,聲音不大,但足夠堅定。
門開了。
駝背老人站在門口,花白頭發亂糟糟地翹著,右手還握著焊槍,左手拇指纏著創可貼,邊緣滲出血絲。
他眯眼打量她,沒說話,眼神裡沒有防備,也沒有歉意,隻有一種被生活磨出來的疲憊。
屋裡很小,一張床、一個舊冰箱、幾排工具架。
桌上攤著那盞台燈——燈罩已拆,燈絲被銀線一圈圈重新纏繞過,底座多了兩個焊接接口,接出兩條延長線,連向牆角一台老舊的心率監測儀。
林野喉嚨一緊。
“我兒子……癲癇。”老人沙啞開口,聲音像砂紙擦過金屬,“他怕光閃,可這燈……閃得像心跳。昨天我在新聞裡看到展覽,就想……能不能改一改。”
他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像是從肺裡擠出來的。
林野走近幾步,目光落在燈座上。
那裡原本刻著“囡囡的燈,自己會躲雨”,現在多了一道焊痕,橫穿過去,像一道新的傷疤。
但她忽然發現,那道焊縫其實巧妙避開了字跡,隻是將電路加固,讓燈光更穩。
她怔住了。
這不是破壞。
這是拯救。
她想起小時候發燒,夜裡不敢關燈,周慧敏罵她嬌氣,林國棟卻默默把她書包背帶斷裂的地方用這種藍膠帶纏好,還偷偷塞進一顆糖。
“亮著就好。”他說,“人不怕黑,怕的是沒人記得你怕。”
原來真的有人一輩子修彆人家的燈,自己卻不裝信燈。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作家的手,敲鍵盤的手,寫儘痛苦卻很少真正“修複”什麼的手。
而眼前這個老人,用裂開的手指和顫抖的焊槍,在試圖留住一段可能隨時中斷的生命節律。
心口的荊棘紋身忽然動了一下。
不是疼,也不是冷。
是一種奇異的震顫,仿佛那些紮進血肉的刺,正輕輕鬆動。
她沒問燈是從哪兒拿的,也沒提歸還。
隻是蹲下來,看了看地上雜亂的線路,一根鬆脫的負極線正搭在金屬桌腳上,稍有震動就會短路。
她抽出背包裡的藍色膠帶,撕下一截,熟練地繞過接頭,一圈、兩圈,壓緊、拉實——完全是林國棟教她的手法。
老人愣住,看著她纏線的動作,忽然低聲說:“你也……會修?”
林野沒抬頭,輕聲答:“我爸修了一輩子彆人的燈。他說,燈壞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沒人願意彎腰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