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站在監控屏幕前,看著畫麵裡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周慧敏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藏藍外套,背脊仍挺得筆直,像當年站在講台上的模樣。
她緩緩走進練習室,腳步遲疑,目光落在那道低矮的金屬地標上——“及格線”三個字在晨光中泛著微弱的銀灰。
她站了十二分三十六秒。
沒有跨過去。
第二天,同樣的時間,她又來了。
這次帶了一把折疊傘,儘管天氣晴朗。
她站在“及格線”前,手指輕輕撫過黑板邊緣,像是想觸碰什麼,又縮回。
林野在監控裡看見她嘴唇動了動,仿佛在默念那行新寫的字:“這裡沒人排名,你站多久,光就陪你多久。”
第三天,林野提前布置好了投影係統。
她調試了一整夜,直到光源能隨著人體停留的時間緩慢增強,從一縷幽暗的橙黃,漸變成如破曉般的暖金。
這束光不會刺眼,隻會蔓延,像一種無聲的允許:你可以慢一點,可以怕,但不必逃。
第四天天剛亮,監控再次捕捉到周慧敏的身影。
這一次,她沒打傘,也沒戴手套。
她走到“及格線”前,低頭看了很久,像是在讀那行盲文,又像是在聽地磚下埋藏的寂靜。
然後,她抬腳。
一隻腳輕輕踏過那道凸起。
就在那一瞬,燈光驟然明亮,不是爆發,而是升起——如同日出越過山脊,溫柔而不可阻擋。
與此同時,揚聲器裡流淌出一段錄音。
是林野的聲音。
九歲那年,她在客廳背誦《嶽陽樓記》,為的是應付母親第二天要檢查的“語文素養”。
那時的語氣裡滿是緊繃與模仿,每一個停頓都小心翼翼。
但現在播放的版本被徹底剪輯過:所有曾被紅筆圈出的“重音錯誤”“感情不足”之處都被抹去,隻留下最原始的呼吸、換氣、甚至一次輕微的咳嗽。
那些曾被判定為“不完美”的瞬間,如今成了唯一的旋律。
周慧敏僵在原地。
她的肩膀微微顫動,不是哭泣,更像是某種長久凍結的東西正在鬆動。
她忽然蹲下,手掌貼住地麵,五指張開,覆在那段盲文浮雕上。
指尖沿著凹凸緩緩移動,一遍,又一遍。
她的動作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麼,又仿佛在確認:這是真的,我確實跨過去了。
林野關掉監控,轉身走進練習室角落的工作台。
她打開錄音設備,將剛才的畫麵與聲音同步收錄,命名為《及格》。
文件保存後,她沒有上傳,也沒有標記發布時間。
它太重了,重得不適合展出,隻適合藏在某個加密文件夾裡,等某一天,或許連她自己都忘了的時候,再偶然翻出。
但她知道,有些門開了,就不能假裝它還關著。
於是她在東側牆麵鑿了一個小洞,鑲進一個木製信箱,漆成啞光黑,上麵刻著兩個字:“問答”。
不署名,不限內容,每周她手寫回複一張,貼在牆上。
第一天傍晚,她去取信。
裡麵隻有一張對折的紙條。
展開,字跡她認得出——是周慧敏的,工整、克製,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說了錯話,還能被愛嗎?”
林野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