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零七分的呼吸聲還在耳膜裡震顫,像一根細線懸著林野搖晃的心。
她坐在練習室的地板上,背靠著牆,手機屏幕已經暗了三次,又亮起三次。.賬號的界麵停留在那條標題為“掛號07”的錄音上,播放進度條歸零,仿佛隻要她不碰它,時間就能停在這片刻的暖意裡。
可第二天,係統沒有更新。
第三天,也沒有。
第七天清晨,林野打開後台數據時,指尖微微發抖。
周慧敏依舊每天登錄——ip地址固定在家裡的ifi,設備是那台老舊的平板電腦,使用時長從最初的四十分鐘,一路跌到五分鐘、兩分鐘,最短的一次,隻有十七秒。
十七秒,剛好夠點開頁麵,播放那句“生日快樂”,再聽一遍錄音裡自己七歲那年淩晨哭出的第一聲“媽媽”。
然後退出。
林野調出及格線監控視頻。
畫麵中,母親穿著灰藍色的舊毛衣,站在客廳那道貼著紅紙的門框前——那是林野小時候考試成績公布後必須站定的地方,低於90分要罰站,高於95分才能跨過去吃飯。
如今紙上字跡早已褪成淺粉,像乾涸的血痕。
前幾天,周慧敏還會站上兩三分鐘,目光落在光束投下的位置,像是在等什麼人走出來。
昨天,她隻是路過,腳步沒停,抬頭看了眼光束,就轉身進了廚房。
今天,連看都沒看。
江予安站在她身後,聲音很輕:“她可能終於明白——愛不需要打卡。”
林野沒說話。
她的手指已經按上了心口,那裡曾經會因情緒劇烈波動而灼痛,荊棘紋身會在皮膚下蔓延如藤蔓。
但現在溫感貼早已摘下,醫生說生理反應已趨於穩定。
可她還是習慣性地壓下去,仿佛唯有確認這份疼痛是否存在,才能判斷自己是否還被看見。
她忽然起身,翻出《及格》的手稿備份。
這部即將出版的非虛構小說,記錄的是她與母親三十年的情感拉鋸,每一章都以一次“回應”收尾:母親燒日記後的道歉信草稿、剪頭發那天偷偷放在床頭的護發素、醫院走廊外一根未抽完的煙……
可當她逐章回溯,冷汗慢慢爬上脊背。
原來所有章節的成立,都依賴同一個前提——母親必須回應。
她寫得越深,就越需要那個回音。
不是為了和解,而是為了證明:你看,我痛的時候,她也聽見了。
可如果有一天,母親不再回應呢?
如果她終於學會沉默,學會不解釋、不辯駁、不補救——那她的存在本身,是不是也會隨之瓦解?
林野靠在桌邊,胸口悶得發慌。
窗外上海的夜雨開始落下,打在玻璃上像誰在輕輕敲門。
她突然想起十四歲那年,發燒到三十九度,蜷在沙發上喘氣,周慧敏坐在對麵批改作業,頭也沒抬地說:“彆裝病逃鋼琴課。”
那天晚上,她在日記本裡寫:“我希望我死掉那天,你能哭。”
而現在,她盯著屏幕,一字一句刪掉了《及格》的最後一章標題——【她終於說對不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新的演出策劃案。
名稱:缺席日·特彆場
內容:舞台空置,無表演者。
僅循環播放一段采集自老宅的白噪音——電飯煲跳閘的“哢噠”聲、晾衣繩被風推著輕晃的金屬摩擦聲、二樓地板因熱脹冷縮發出的吱呀聲。
全程無音樂,無字幕,無燈光變化。
門票注明:“今天沒有人需要被治愈。”
江予安看完方案,沉默良久,才問:“你確定?這不像你在‘修複’什麼。”
“我不再想修複她了。”林野低頭看著掌心,“我想試試……允許她不完整地活著。”
演出當晚,劇場坐滿了人。
有人帶著筆記本,有人閉著眼睛,後排一位老太太甚至織起了毛衣。
整場九十分鐘,沒人離席。
散場時,一個戴眼鏡的女孩低聲說:“原來安靜也可以是陪伴。”
林野躲在後台,耳機裡放著那段白噪音。
她第一次覺得,那些曾讓她窒息的聲音,此刻竟有種奇異的安寧。
手機震動了一下。
一條短信彈出來,沒有稱呼,沒有標點:
粥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