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接過機器,指尖撫過表麵一道淺淺的劃痕——那是她十二歲那年,用剪刀劃的。
她鬼使神差地按下播放鍵。
空帶轉動,沙沙作響。本該是一片空白。
可就在即將停止的瞬間,一段模糊的人聲,從揚聲器裡滲了出來。
極其微弱,夾雜著電流雜音,像隔著一層厚重的牆。
但那個聲音,她認得。
那是二十年前的周慧敏。
疲憊、沙啞,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遲疑:
“……野野,今天考了98,你說媽媽是不是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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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猛地鬆開按鈕,整個身體向後退了半步,仿佛被那聲音燙到。
房間裡靜得可怕。
江予安看著她,沒說話,隻是輕輕握住她的手。
窗外,風吹動藤蔓,輕輕刮擦著玻璃。
而林野盯著那台錄音機,心跳如鼓。
她沒有告訴母親。
她隻是默默把那段音頻拷貝下來,存進隨身硬盤。
林野沒有告訴母親。
那盤錄音帶被她帶回了公寓,在深夜的書桌前,她戴上耳機,將音頻導入電腦。
降噪軟件運行時,屏幕上的波形圖微微起伏,像一顆沉睡多年的心臟重新開始搏動。
她一遍遍調整頻率,濾去電流雜音,直到周慧敏的聲音清晰得仿佛就貼在耳畔——那句“你說媽媽是不是太狠了”,不再是夢囈,而是一道裂開的堤壩,泄出積壓二十年的暗流。
她忽然想起童年無數個清晨:六點整,錄音機準時炸響,英語聽力逼著她一邊刷牙一邊複述。
錯一句,重來一遍;再錯,母親會站在門口,眼神冷得像未融的霜。
那時她以為那聲音是命令,是審判,是鐵律。
可現在聽來,那磁帶開頭有極輕微的一秒空白——像是猶豫,像是喘息,像是一個人在按下“播放”前,曾對著機器遲疑地問自己:“這樣做,對嗎?”
她把這段聲音剪輯進一段三分鐘的聲音裝置。
背景是雨聲,細密綿長,如同那夜她停在樓下的那一場;藤蔓刮擦玻璃的窸窣,陶盆滴水的節奏,都來自老宅陽台的真實采樣。
她在結尾處重複了那句話,壓低、拉長,混入風聲,讓它像一句遊蕩的魂語,既清晰又模糊,既指向過去,又懸於未決。
她給它取名:《淩晨三點的合歌》。
江予安是在一個安靜的傍晚聽的。
他們坐在陽台上,窗外城市燈火漸次亮起,像一片不會熄滅的星河。
他聽完後沒有立刻說話,隻是摘下耳機,輕輕放在桌上,手指在邊緣摩挲了幾圈。
“你媽不是沒愛,”他終於開口,聲音低而穩,“是她的愛,一直卡在‘應該’裡。”
林野望著遠處的天際線,喉嚨發緊。
她知道他說得對。
周慧敏的愛從不缺斤短兩,隻是它被裝進了“正確”的模具——成績要99分以上,作息要分秒不差,人生要步步為營。
愛成了責任,責任成了刑罰。
她曾恨這愛,可此刻她突然明白,最痛的或許不是不愛,而是愛得如此用力,卻始終不會表達。
三天後,她重返老宅。
陽光斜照進客廳,空氣中浮著微塵。
她走向書房角落,想把錄音機收進箱子裡。
可當她拿起它時,卻發現磁帶已被放回倉中——正是那盤原屬於童年的、早已報廢的空白帶。
不同的是,帶盒上多了一行鉛筆字:
“放錯了。”
字跡顫抖,卻一筆到底,沒有塗改。
不像辯解,倒像一種笨拙的承認。
她怔住。
抬頭時,正看見周慧敏站在廚房的小窗後。
老人背對著光,手裡捏著那包繡球花籽,目光落在陽台的陶盆上。
她沒有撒種,也沒有收起來,隻是用指尖輕輕拍了拍種子包,動作輕柔,像在安撫一個睡著的孩子。
那一刻,林野忽然覺得心口的荊棘紋身不再刺痛。
不是因為它消失了,而是因為她終於看清——有些答案,不必出口;有些和解,無需言說。
母親或許永遠說不出“對不起”,但她記得那盤不該存在的錄音帶,記得把它放回去,記得留下一行歪斜的字。
這就夠了。
她轉身離開時,風吹動藤蔓,輕輕拂過她的肩頭。
陶盆裡的青苔在光下泛著濕潤的綠,仿佛下一秒,就會有什麼悄然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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