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打開門,看見母親獨自站在樓下,手裡拎著一小袋剛買的青菜,頭發微亂,眼神有些茫然,卻又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堅定。
她沒說什麼,徑直走進來,腳步遲緩卻目標明確,一路走向書房。
林野跟在後麵,沒攔,也沒問。
周慧敏站在窗前,盯著那卷掛著各色紙條的舊晾衣繩看了許久。
光線溫柔地灑在她臉上,照出歲月溝壑與眼底深藏的震顫。
忽然,她抬起手,指尖緩緩伸向其中一個標簽——那片寫著“小襪”的褪色紅布。
她的手指微微發抖。林野從門縫裡看見母親的手在動。
那支紅筆太熟悉了——和她童年作業本上被圈出錯字的批改筆一模一樣,粗頭、油性、落筆即不可逆。
周慧敏用它寫下“野的”兩個字時,手腕微顫,像是刻進骨頭裡的習慣終於鬆動了一絲縫隙。
沒有抬頭,也沒有解釋,隻是寫完便垂下手,靜靜站著,仿佛耗儘了全身力氣。
林野沒出聲。
她靠在走廊的牆邊,指尖抵著唇,心跳像被什麼輕輕攥住。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母親不是來質問的,也不是來糾正的。
她是來看的——看女兒把那些曾讓她羞恥的“錯誤”,一件件掛回陽光下;看那些本該被燒毀的記憶,如今成了可以觸摸的痕跡。
當晚風起,城市邊緣傳來低沉的雷聲。
江予安還在博物館值夜班,音頻修複室的燈亮到淩晨。
林野獨自打包行李箱角落裡的舊繩,動作輕得像怕驚醒什麼。
她帶回老宅,將整卷晾衣繩重新掛在陽台原位,就在嶄新的不鏽鋼架旁邊。
兩根繩並列而掛,一根鋥亮實用,一根斑駁無用。
她說:“讓她看看,有些錯,不必改。”
次日暴雨突至,如注的雨點砸在玻璃窗上,模糊了屋內外的界限。
林野冒雨收衣,濕透的襯衫貼在背上,冷意滲入脊椎。
可當她推開陽台門時,卻愣住了——
舊繩在風雨中輕輕晃蕩,“野的”標簽已被雨水泡軟,紅墨暈開,順著布條邊緣緩緩流淌,竟在末端凝成一片模糊的心形輪廓。
像血,又像花。
她怔在原地。
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傷,而是一種近乎溫柔的震顫從心口蔓延開來。
荊棘紋身竟沒有疼痛,反而像被雨水洗過一般,安靜蟄伏。
她沒拆,也沒換,隻是從包裡取出一件自己穿舊的白襯衫,輕輕掛在那根早已廢棄的塑料繩上。
“媽,這件,我掛這兒了。”聲音很輕,幾乎被雨聲吞沒。
轉身欲走時,身後傳來極輕的一聲“哢噠”。
是老式竹屜拚合的聲響——母親房間通往陽台的小窗,常年卡頓,開合都需用力推拉。
此刻,那扇窗正微微開啟一道縫,簾布半掩,看不清人影,但林野知道,她在。
她沒有出來責備雨水打濕衣服,也沒動手拆除這“不合規矩”的懸掛方式。
隻是隔著玻璃,靜默地看著那根本不需要存在的繩子,在風雨中搖晃,承載著一件不屬於這個家秩序體係的女兒之物。
幾天後天氣轉晴,空氣裡浮著初秋特有的乾爽涼意。
某個清晨,林野路過陽台外的小花壇,腳步忽然一頓。
泥土濕潤,顯然剛澆過水。
幾株月季抽出新芽,葉片上還掛著晶瑩水珠。
而最讓她停駐的是——母親不再像從前那樣退後幾步端詳花葉是否整齊,而是蹲在那裡,一隻手撐著膝蓋,另一隻手握著那支熟悉的紅筆,在鬆軟的土表緩慢劃線。
一道,又一道。
像劃分田壟,卻不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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